顾正臣、梁家俊挥别滕县,朝着金陵前进。

    一行七人,两个马夫。

    两个马夫并不跟着顾正臣、梁家俊前往金陵,只是负责将人送到夏村的渡口。

    夏村位于滕县西南六十余里,挨着会通河。

    梁家俊见顾正臣拿起一本《大学》翻看,不由问道:“顾弟精通的是《大学》?”

    顾正臣微微摇头,笑了笑:“略懂。”

    梁家俊有了兴致:“那以你之见,《大学》中最精彩之论是?”

    顾正臣肃然:“自然是三纲领、八条目。”

    梁家俊有些错愕,疑惑地看着顾正臣:“何为三纲领,八条目?”

    顾正臣忘记了,三纲领、八条目的提法是后世给总结的,从篮子里拿了个熟鸡蛋磕着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此三点即三纲领。至于八条目,自然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梁家俊品着:“三纲领,八条目,如此提法,倒是让人耳目一新,顾弟多才。”

    顾正臣将剥好的鸡蛋递给梁家俊:“梁兄谬赞,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说起格物致知,不知梁兄如何理解?”

    梁家俊滔滔不绝……

    马车缓行,在黄昏之前抵达夏村。

    夏村不算大,却是一渡口小镇,客栈颇多。

    北方夜不走船,不似南方。

    顾正臣、梁家俊只得在客栈暂且安顿下来,两个马夫则返回滕县。

    用过晚膳后,留孙十八在客栈中看管行李,顾正臣、梁家俊带薛诚、梁五斤至渡口。

    一个光头中年人摸着脑袋走了过来,打量了下顾正臣等人,笑道:“两位老爷,小子吴忠,在这渡口讨生活,不知你们是想北上还是南下,可需要小子介绍些好的船家?”

    梁家俊背负双手不言语。

    梁五斤上前,拿出十文钱递了过去:“我们家老爷想南下金陵,你给说道说道。”

    吴忠见有钱,更是高兴:“南下金陵,这条路可有些长,夏村的船可跑不那么远。”

    “最远可以到哪里?”

    顾正臣询问。

    吴忠指了指南面:“有条路可选,一条自此南下到徐州,在徐州换船转至宿迁。另一条是走向东,走韩庄、台庄,然后南下到宿迁。若不想换船,就走东面水道,不过那里河道有些曲折,较之徐州换船要慢上一日。”

    顾正臣看向梁家俊:“梁大哥意下如何?”

    梁家俊思忖了下:“来回换船也是麻烦,不妨直接到宿迁吧。”

    顾正臣微微点头看向吴忠。

    吴忠连忙说:“走东线至宿迁,要五日,船资每人八十文。”

    说着话,吴忠找来一名船夫,引着梁家俊、顾正臣看船。

    船长五丈半,船身中部宽一丈,有船舱十二间。船锚上还刻有“洪武五年造”的铭文,还有些小字看不真切。

    顾正臣点头:“就如此定下吧,明日一早可以走船?”

    “太阳出来就走船。”

    船夫回道。

    站在会通河旁,看着只有八九丈宽,平静的河道,顾正臣有些恍惚,轻声说:“看史书,元朝初年的漕运,全倚仗这一条大运河。”

    梁家俊微微一笑:“没错,只不过元朝后期,天下大乱,元朝河运断绝,只能倚仗海运。”

    顾正臣点了点头:“有人说,元之灭亡,始作俑者是方国珍。梁兄认为如何?”

    “方国珍?呵呵,这个说法倒有些意思。”

    梁家俊没有反驳。

    世人说起元末,多数盯着张士诚、陈友谅、朱元璋,但这是反元的第二梯队,第一梯队是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等。

    但,首义反元之人,并不是韩山童等人,而是方国珍。

    方国珍的存在感似乎很低,但他几乎影响了两个朝代——元与明。

    元廷没办法平定淮河流域的红巾军,大都想吃大米,只能从南方走海路调拨,而方国珍最强之处,就是海军……

    梁家俊知道方国珍给元朝带来的麻烦,但他绝不会知道,此人留下的真正祸患,是他的海军被打散了之后,一部分流窜到海上,成为了海贼海匪,威胁着大明沿海,而朱元璋海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头疼这些海贼!

    谈古论今,指点江山,文人中最常见之事。

    顾正臣看着会通河,暗暗有些叹息。

    据史料记载,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在原武决口,洪水挟泥沙滚滚北上,会通河超过三分之一的河段都被毁,几乎波及了山东全境。

    从那时起,洪武朝的大运河就无法连通南北,直至后来朱老四上台整顿。

    现在是洪武六年,还有时间与可能。

    顾正臣握了握拳头,不希望山东遭难,更不希望大运河中断二十多年。

    翌日。

    天还蒙蒙亮,顾正臣、梁家俊一行人就已登船。

    王船家带了八名船夫,等至天亮时,船舱已坐下了二十五六人,在一声高昂的号子声中,长长的竹竿撑离渡口,船缓缓进入会通河中央。

    顾正臣站在船头,迎着风,目光中透着坚定。

    梁家俊再一次拿起了书,孜孜不倦地翻看着。顾正臣敬佩这样投入且纯碎的人。

    孙十八走到顾正臣身旁,低声说:“老爷,船上有响马贼。”

    顾正臣心头一惊,皱眉问:“确定?”

    孙十八摇了摇头:“不是很确定,但不能不防。”

    “有几个人?”

    “三个,暗处可能还有一二人。”

    “会不会和船家是一伙的?”

    “应该不是,响马贼难防,出手一次,通常都会抢光。”

    顾正臣看了看天色,太阳高悬,平静地说:“他们即使是想动手,也得等晚上吧。”

    孙十八点了点头,一脸凝重。

    顾正臣看着河水,暗暗叹息。

    这一路不会太平,北方的响马贼,南方的盐徒,都有干河上抢劫行当的,这些人夏日最猖狂,冬日里最老实。

    原因很简单,响马贼是因为夏天容易水遁跑路,官府不容易抓到,盐徒是因为夏日里弄盐太苦,还不如打劫来得快……

    大明朝,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