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肇庆府阳江!

    顾正臣看着这些字眼,不由得苦涩摇头。

    看来自己还真是得罪了一些人物,让人一竿子“发配”到了广东,距离天涯海角也就差一道海峡。

    此去广东,不说路途遥遥,路上土匪、山贼众多,就是安全到了地,还得提防着当地的瑶族、壮族、峒僚、俚户等举着叉子敲门。

    洪武五年,广东潮州就有千余人闹事,占领揭阳、潮阳两县,后被潮阳卫军士镇压。至于被占领的两县知县,没人提,也没人见啊……

    这个时期,去广东上任,和去广东挖个坑躺进去没多大区别,论官员的非正常死亡率,广东绝对不比云南、广西差多少,毕竟是三巨头级别的存在……

    谢芳看清楚之后,瞪大眼,看向郎中孟仁:“他领的是句容知县,缘何成了阳江知县,是不是填错了?”

    郎中孟仁眯眼,见其只是个跟班随从,便冷呵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敢质疑吏部司勋郎中的安排?我说是阳江知县,那就是阳江知县!顾举人,按期到任,失期重惩!”

    顾正合上官凭,手指甲深深掐出一道印子,目光阴冷,抬头看向孟仁,旋即一笑释然:“广东阳江啊,那是个好地方,有柔软的海滩、绝美的海岛、茂密的山林、惬意的温泉,此去阳江,当浮一大白,多谢郎中好意。”

    “嗯?”

    郎中孟仁正期待着顾正臣慌乱地声称自己是句容知县,哭着求着改回句容,那样自己就能羞辱他,折辱他,让他彻底绝望,然后收拾行李走上不归路。

    可谁料想,顾正臣竟然很高兴去阳江当知县,看他灿烂的笑,眼神中还透着憧憬,孟仁有些恍惚,难道说,阳江真是个好地方?

    意料之外的错愕,让孟仁有一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还闪了腰。

    顾正臣欣然领着官凭走出司勋部,仰天长笑三声,大踏步走出吏部衙署。

    郎中孟仁抬手抓了抓后背,对身旁的主事许石问:“他是真高兴,还是气疯了?”

    许石拿不准:“想来,应该是疯了吧,是人都知道广东那地方要命,每年都有乱子……”

    回到沐府,已日落西山。

    沐春见顾正臣回来,喊了声“顾先生”就跑出去迎接,沐英安排人上酒菜,好好庆贺一番。

    从今日起,顾正臣就算是真正的知县,踏入大明官场了。

    顾正臣笑着和沐春走入厅堂,对沐英行了个礼。

    沐英很是高兴,含笑安排顾正臣入座:“怎么样,官凭拿到了吧,呵呵,谢芳,去把周裁缝找来,给顾先生量量,做三套常服。”

    “等等,做常服,难道朝廷不给发?”

    顾正臣有些惊讶。

    沐英哈哈大笑:“朝廷只会为你准备两套礼服,至于常服,还需自备……”

    顾正臣郁闷至极,腹诽老朱小气鬼啊。你节省俸禄也就罢了,连常服也给省了啊。

    大明服饰,分为三大类。

    其一,礼服。

    老朱的冕服、通天冠服、皮弁服且不说,官员礼服主要是朝服,祭服,公服。

    其二,便服,也就是常服,日常坐班、办公的时候穿的。

    公服与常服都是乌纱帽、团领衫、束带,许多人分不清楚。其实区别很明显,胸口有禽兽的,就是常服,没禽兽的有花的就是公服……

    其三,赐服。

    这个就是特例特许了,明初比较少见。

    常服,也就是打着禽兽补丁的那一套衣服,竟不是朝廷统一下发的,还需要自己掏钱,搞私人订制……

    周裁缝很快就到了,顾正臣将官凭、到任须知拿出放在桌子上,伸开手由裁缝量测。

    沐春调皮地走过来,拿起官凭展开看了看,念道:“授广东,父亲,这是什么庆府,阳江县知县,顾先生是知县啦。”

    “广东?”

    沐英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紧走两步,一把拿走官凭,瞪大眼看去,脸色一变:“阳江知县?顾先生,我记得你是句容知县,缘何突然改成了阳江知县?”

    顾正臣耸了耸肩,轻松地说:“本是句容知县,只不过后来,有个监察御史去了司勋部,就成了阳江知县。”

    “这不是胡来吗?!”

    沐英愤怒了。

    鞑靼俘虏安置是大事,陛下已经决定将他们安置在金陵附近诸县。为了避免俘虏闹事,必须有一个有手段,有能力的知县镇着,压着,管着!

    可环顾周围几地,知县不是快入土的老头子,就是按部就班,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老滑头,他们对待俘虏的方式就一个,给牛分地,种地。

    完了,其他的不管了。

    至于这群人的牛有没有摔死,他们有没有秘密谋划什么,他们怕是管不住的。给他们一两百俘虏尚好,多了,早晚会出大事。

    可顾正臣不一样,这个人虽然年轻没当官的经验,但办事讲究办法,善于解决问题。

    沐英相信,他可以完美处理好俘虏安置问题。

    可现在,有人将他从一百里开外的句容调到了三千里开外的阳江,娘的,这是谁的主意?

    监察御史?

    哪个监察御史有权干涉吏部选任官员了?

    “老爷,上菜吗?”

    谢芳询问。

    沐英踢开凳子,冷着脸说:“还吃什么?!给我备官服!”

    谢芳打了个哆嗦,连忙去安排。

    顾正臣来不及阻拦,也不想阻拦,看着沐英离去。

    华盖殿。

    朱元璋正在询问朱标对汉朝时“七国之乱”的见解,听闻沐英求见,颇有些意外,准其入殿后,问:“你此时不在家中备宴,缘何跑到宫里来?”

    沐英跪着,将顾正臣的官凭文书举过头顶,喊了声:“陛下。”

    朱元璋微微皱眉,看向朱标,朱标上前接过官凭,顺带将沐英搀起,沐英见朱元璋点头,这才起身。

    朱标将官凭文书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展开看了一眼,顿时愣了下,拿起官凭晃了晃,冷冷地问:“沐英,这是怎么一回事?朕记得清清楚楚,顾正臣授句容知县,还指望他给祖上之地做点实事,缘何改成了广东阳江知县?”

    “广东阳江?”

    朱标惊讶不已。

    这才得到父皇恩准,让自己参与政务,虽然只是顾正臣一个知县的文书,可好歹是一个开端。

    谁能想,这刚刚打开的门缝还没见到一缕阳光,就被人一脚给踢了回去!

    门给关死了!

    金陵到广东阳江公文,正常来说,来回近两个月。这样一算,自己一年到头,顶多参与六次政务啊!

    如果顾正臣出点意外,折在广东,那自己这刚刚燃烧起来的小火苗,就被人“噗”地吹熄了。

    朱标恨得咬牙切齿,是谁故意针对我,不希望我早点涉足政务?

    朱元璋心里也窝火,自察举人才以来,不见几个能臣干臣,顾正臣算是少有的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官员,且此人心怀王朝不朽,国祚永延之抱负,能提出治国纲要吃饭二字,懂得神奇的医术,创造了令京军振奋的锻体术,这种起自寒门,既无背景也无势力的人才,但凡他真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定不会委屈了他。

    没有让他留在金陵,下放句容锻炼,自己可以随时盯着,可要是人到了阳江,咱就是把眼珠子瞪成太阳,也看不到他干了啥事!

    “陛下,具体缘由臣不知,只听顾正臣说,他办理时确实是句容知县,然而,后来似有监察御史去了一趟,就改成了阳江知县。事实如何,还需陛下下旨盘查。”

    沐英肃然道。

    朱元璋丢下官凭,呵呵冷笑一声:“监察御史?呵,御史台的人什么时候可以使唤吏部了?赵恂,去把吏部尚书吴琳、詹同给朕传来!还有,差人去司勋部问问,是谁参办了顾正臣官凭一事,全都给朕带来!”

    宦官赵恂去传话。

    城外小宅。

    郎中孟仁品着茶,口中哼唱着小调,陪着妻女看着圆月初升,满是惬意。

    突兀地。

    一阵脚步声传来,停在了门口。

    孟仁皱着眉起身,便听到了猛烈的敲门声,伴随着一句:“亲军都尉府校尉,奉命请孟郎中去华盖殿走一遭!”

    “亲军都尉府?”

    孟仁脸色大变,这发什么了什么事,怎么还惊动了皇帝?

    打开门。

    看着盔甲明亮的军士,妻女都已经吓哭了。

    孟仁皱眉询问缘由,却被校尉直接打断:“去了华盖殿,自然知晓!”

    校尉不给时间,孟仁连换朝服的时间都不给,生硬地带走。

    到左顺门时,孟仁看到同样被抓的主事许石、典史王常,两人面带惶恐。

    “陛下,司勋部涉事官员已带到。”

    赵恂禀告。

    朱元璋冷冷看了看吴琳、詹同,沉声说:“吏部事关朝廷官吏选拔任用,若沦为某人私衙,朕绝不会轻饶!来啊,带人!”

    孟仁、许石、王常被押至华盖殿,跪下行礼。

    朱元璋拿起顾正臣的官凭,直接丢在孟仁面前:“孟郎中,给朕解释解释,吏部授官,为何朝令夕改,是谁让你在司勋部,翻手成云,覆手成雨?”

    孟仁哆嗦地打开官凭,看到了刺眼的字眼:

    授顾正臣广东肇庆府阳江县知县。

    孟仁瞪大眼珠子,只感觉天旋地转。

    我去,这就是监察御史陈士举说的毫无背景,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你们管这个家伙叫毫无背景,我实在是太天真,太单纯,太无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