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原谅她,这份深情,她实在无以为报。

    总不能以身相许吧?

    听完郡守带着颤音的汇报,荪歌只觉得自己耳朵痒痒的,仿佛有一只软趴趴的虫子爬进了耳道穿过了耳膜,让她混身上下都不得劲。

    “本相跋涉多日,身心俱疲,想歇歇。”

    “二位大人请便。”

    荪歌揉了揉耳朵,下了逐客令。

    万事俱备。

    夏末初秋。

    罢了,她就在此静待着李信蒙恬率大军前来吧。

    她与楚国贵族的缘分似乎全系在项氏一族身上。

    一记绝杀。

    荪歌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隐隐带着熟悉感的脸。

    来人自知无法辩驳,垂首拱手“项氏,项荣,见过昌平君。”

    水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板上。

    她纵观数千年历史,知秦王扫六合的千秋功业。

    “原来是项籍的父亲。”荪歌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

    站在屋檐下,极目远眺,傍晚雨幕下青山如黛含烟,细雨笼罩如同一幅无边无际的水墨画。

    秦灭楚之战,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她没动,屋顶之人也未动。

    天色渐暗,秋风秋雨滴空廊。

    “陈词滥调,千篇一律,毫无新意。”荪歌神色一片淡然,声音温润平和。

    其气,栗冽,砭人肌骨。

    大战在即,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派个愣头青前来试探说服她,白白送命。

    “而你项氏一族可都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其色,惨淡,烟霏云敛。

    “你的话听起来更郑重诚恳些,但也仅此而已。”

    但对于六国百姓,大秦就是灭国的敌人。

    其实,也难怪自古逢秋悲寂寥。

    楚国,还是没有放弃拉拢她的希望。

    对方一怔,发梢流淌而下的水珠成了他情绪最好的掩护。

    似带着笑意,又似裹挟着凌厉。

    她眼里是飞蛾扑火。

    “哪一家的?”

    来人思忖犹豫着是否顺势承认身份。

    他也盼了太久的一统了。

    在郢陈,在这楚国旧都,他们手上都不知沾了多少血。

    闻言,郡守呼吸一滞,久久语塞。

    “项氏?”还不待来人回答,荪歌脱口而出。

    项荣心中唏嘘,声名在外的昌平君有楚王之姿。

    守疆护土,保家卫国。

    荪歌敛眉,眉心微动。

    荪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

    很正常。

    纷乱复杂的思绪仿佛为秋雨所引,瞬间塞满了脑子,满满当当的将要溢出来了。

    屋顶。

    或许,考烈王在春申君的帮助下归楚后,应该想方设法与秦交涉迎熊启回楚。

    李信蒙恬无法一鼓作气灭楚,还有王翦保底呢。

    为了宗庙社稷,为了国土家园,必然会手握武器为家国而战,不畏流血牺牲。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楚国已经是一团快要燃烧到尽头的火。

    郡守被怼的面无色“谁家好人争执,起手就大招,玉石俱焚?”

    可若要刨根问底她究竟想了些什么,她又答不出。

    所以,五官的相似,一眼便知。

    其容,清明,天高日晶。

    她的任务就是保证秦灭楚的后勤补给。

    “项荣,蠢货谈条件才会这般天真。”

    “昌平君。”

    楚国疆域广阔,民风彪悍,这根骨头难啃啊。

    其意,萧条,山川寂寥。

    郡尉脸上的笑意仍然明晃晃的“不重要怎么了?反正我又没跟右相大人交恶过,反正最重要的不是你。”

    他能算是什么好人?

    ……

    不是他藏头露尾见不得人,而是因项氏一族乃抗秦卫楚的主力,他冒险前来,为的是诚意,即便无果,可死,但不可成桎梏楚军的人质。

    “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谋国。”

    郡守一步三回头,郡尉憋笑憋红了脸。

    只是不知,这一次来的会是谁。

    荪歌轻叹一声,转身,提着衣摆进入屋里。

    这是考烈王的长子啊。

    项羽,名籍,字羽。

    如今没有昌平君叛秦,李信、蒙恬能如计划般一鼓作气灭楚吗?

    “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先轻后重,说明你不重要。”郡守看着郡尉刺眼的笑,气急败坏。

    初秋的天飘着细雨,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珠如丝如仙淌着,层层叠叠,无止无休。

    当真是可惜。

    “那本相问的再具体些,你与项籍是何关系?”

    “如您应允,项氏一族愿为您的马前卒。”

    同年。

    飞蛾眼中,是光。

    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的院中,郡守郡尉相对而立。

    “父亲还是叔父?”

    李信,蒙武父子,率军二十万自南阳盆地出发,按计划经汝南地区至陈郢修整补给,再欲从郢陈出发攻楚。

    “你可知,自本相徙于此,就有人妄图说服本相背弃大秦。”

    可听在项荣耳中,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淡定,是泰山压顶般的示威。

    “大秦席卷天下之势已成,本相虽离咸阳,却并未被罢免右相之位,秦王敬我信我,我又何须与朝不保夕的楚国命运与共。”

    “昌平君容禀,秦将李信为主帅,率军二十万自南阳而出攻楚,楚内忧外患,实乃危急存亡之际,恳求昌平君念及与大楚先王同宗同源,予大楚重整旗鼓之机,凡大楚上下愿与昌平君命运与共。”

    秦王政二十二年。

    此次前来游说的人选,甚是有诚意。

    雨水滴落的声音悄然发生了变化。

    荪歌站在檐下的,看着雨滴砸落,来了风便多了几分凉意。

    郡尉笑声爽朗“你我是好人?”

    之前潜入昌平君宅邸试图游说的楚人,皆亡于昌平君手中。

    一统好啊。

    荪歌似毫无所觉般靠着椅背,阖上眼睛假寐。

    项羽的少年、青年、盛年,她都教导过。

    可,楚国兵将百姓仍想着奋力一搏哪怕飞蛾扑火。

    连始皇帝的天下都能瓜分了,谁敢小觑?

    “本相愿与你一谈,只是觉得你父亲有以身殉国的万丈豪情和赤胆忠心,与楚国贵族里那些只知攻讦毫无真正担当之人相比,也算是可圈可点。”

    “你是不是觉得项氏率军领兵千难万难,那你信本相,如果你感觉你在负重前行,那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替你岁月静好。”

    “区区项氏,背负不起楚国国祚绵延。”(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