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在这里休息吧。”那人将李财领到外间。“反正我一个人也住不了两间房。”

    李财拱手道谢。

    这人所穿衣服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很是朴素,大约这人家境也不是很好吧。在驿站门口叫住自己,估计也是看自己穿着朴素。动了恻隐之心吧。

    只是不知道这人是何职位,看驿站人员讨好恭维的行为来看,这人应该身份不一般吧。

    “多谢大人,晚生李财,徐州府人士。还未请教大人高姓大名。日后平安也好感谢大人。”李财将东西放在外间后,拱手向那人作揖道。

    “这值得什么谢,反正我一人也住不下两间房。我看你小小年纪便是举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这些驿站人最是善于逢高踩低,你无须放在心上。我姓杨,表字东里。你也就别大人长大人短的叫来叫去了,你年长于你,你便叫我杨大哥吧。”

    杨东里笑着摇 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朱平安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道。

    杨东里?

    听了杨东里这三个字。李财浑身一震,仿佛是被雷劈了一样。在洪武皇帝年间,姓杨又字东里的?难道说是有着“明朝第一猛人”之称的杨仕奇?

    至于为何说杨仕奇是明朝第一猛人,这是有理由的。明朝的言官是出了名的要名不要命,要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无人不敢骂。杨仕奇,是这伙猛人中的代表,是这伙猛人中的猛人。杨仕奇虽然不是言官,但是却经常干言官的事,所以把他归到言官中不无不可。

    杨仕奇出自农家,小时候也放过牛。十三岁才入学读书,但是却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中了举人,二十一岁是中了进士,是同一届进士。他没有钱没有权。但是他有命,又敢玩命。

    这人弹劾过军队第一大佬,也弹劾过政界第一大佬。

    弹劾这种狠角色,肯定是讨不了好。也不过多详细说了,反正这人因为弹劾,多次入狱。有一次入狱前被打了一百多杖。皮开肉绽,肉都腐烂了,这哥们在监狱摔碎了一个碗,用碎片将腐肉割了下去,面不改色,据说在一旁看热闹的牢头都哆嗦着昏过去了。有同事要送他一个蛇胆止痛,这哥们不仅拒绝而且还说我自己有胆,要蛇胆干什么

    所以,这哥们是当之无愧的明朝第一猛人。

    如果是杨仕奇的话,他这次应该是弹劾军队大牢被打入监牢后连升三级,由李善长举荐,去京城任职武选司员外郎。这也说得通为什么驿站的人会这么恭维巴结他,这可是李善长举荐的人。当然,很快李善长就会后悔的

    何其有幸,竟见到了真人,李财看着杨仕奇,呼吸有些急促。想一想,这么一个正直的人,最后落到那步田地,忍不住让人愤慨。

    自己一定要尽所能,避免这个悲剧发生。

    “李兄弟,可有什么不妥?”杨仕奇见李财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奇怪的问道。

    “没,没有。”李财笑着摇了摇头。

    “哦。”杨仕奇点了点头,然后又对李财说道,“我看李兄弟风尘仆仆,应该是长途跋涉过来的吧。此去出门左拐便是驿站后厨所在,你且用我的名讳,吃些便饭吧。用过饭也好早些歇息,为兄尚有要事,就先失陪了。”

    李财拱手目送杨仕奇进了内房,然后按杨仕奇所说的去了驿站后厨,也不顾驿站人员的目光,自顾自的要了两个馒头一份清粥小菜,慢慢食用起来。

    吃过晚饭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李财回了房间,杨仕奇所在的房间已经亮起了油灯。李财略作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后也挑亮了油灯,秉灯夜读了起来。

    夜色寂静,月色蒙蒙,整个驿站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唯独李财和杨仕奇所在的两个房间还亮着灯,昏暗的烛光拉长晃动的影子,显得格外寂静。

    大约在子时时分,李财才收来书卷,熄灭了油灯,沉沉睡去。

    这一日是二月初三。

    天渐渐破晓,外面还是暗暗的,淡黑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空气变得更加寒冷。

    李财收拾了行囊,辞别了杨仕奇,继续往北平赶去。杨仕奇还要在这里等一位友人,然后才会去北平,所以李财便先走了。

    天津卫距离京师没有多远,李财骑马一路没有休息,大约在下午两点左右便到了北平。

    北平是整个大明王朝北方的心脏,东临辽碣,西依太行,北连朔漠,背扼军都,南控中原。北平就像一头蛮荒巨兽横卧在李财面前,规模雄伟,气势恢宏,比看到南京城时更加震撼。

    城门,城墙,城楼,瓮城,角楼,箭楼,这座城池武装到了牙齿。单单是京城外的护城河,李财看着就有不下五十多米宽。

    在这座天下第一坚城面前,就连天地都渺小了。

    在大明,李财是第二次到京城,李财已经到过北平多次了。当然,那时的北平和现在的北平是判若两人的。那个时候看到的北平城大概只有东便门、正阳门等少数保留下来的城门,其他大多数城门,特别是城墙,那个时候是看不到的。不像现在,不仅城门城墙能看得到,就连角楼、箭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北平城门口都一场繁华,进出城门的行人车辆如潮涌动,络绎不绝。

    以后的天子脚下果然气度不凡。

    李财随着人流去城门口接受检查入城,轮到李财的时候,李财将随身携带的举人凭证掏了出来。向守城的士兵展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举人身份在这个朝代是一个省钱省时省力还受人羡慕嫉妒恨的通行证。

    以往屡试不爽。

    不过这次似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的效果,守城士兵验证了李财的举人身份,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他们守着城门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这一个小小的举人,还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五文。”守城士兵将李财的举人凭证还给了李财,然后伸出手,面无表情的说道。

    “什么?”

    李财闻言,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还问我收费,虽说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权阶级的思想,但是对举人身份带来的便利却也是习惯了。出示了举人凭证后,守门兵士还问自己收费,这让朱平安有些不相信。

    “你不用交钱。不过你的这匹马进城得交。”守城兵士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财,一点也没有将李财的举人身份放在眼里。

    这是什么逻辑!

    “这就是咱北平的规矩,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吧,你要进就要交钱,不交钱就别进。”守门的兵士斜着眼看着李财,伸着手催促道。

    看着排在自己后面等着入城的有那么多人,李财也不想因为自己这五文钱耽搁了大家的时间,这守门的兵士既然敢这么明着冲自己要钱。肯定是有所依仗,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别生是非了。

    于是。李财将手伸进袖褡里摸出了五文钱,正要交给 要交给守门的士兵,就听到身后一阵鸡飞狗跳,还伴随着小孩的哭声。

    李财扭头便看见一群锦帽貂裘骑马的少年,嬉笑着纵马在人群中互相攀比着速度,不仅没有勒马减速。反而加快了速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笑闹着策马往城门洞而来。

    排队等着进城的人看到了这一群骑马的锦帽貂裘少年,纷纷闪躲。也有闪躲不及时的,比如正在哭的小孩,就是因为闪躲不及被马撞倒在地上。

    小孩的家人只是抱着小孩,对肇事者没有丝毫追究的意思,孩子看着被撞倒了,但也只是皮外伤,所以家人也都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就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而言,那些策马的少年,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不想死的,就赶紧闪开。”

    这群锦帽貂裘少年最后的是一位比薛驰还要胖一圈的胖子,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比李财牵着的杀马特黑马要高大雄壮多了,不过,尽管这匹黑马雄壮的多,但是驮着这么一位大胖子,还是吃不消,所以走在了最后。

    这位胖子对跑在最后耿耿于怀,挥着马鞭吓唬前面挡路的人,骑着马急急的向前追赶,急的一张胖脸满是汗。

    “哈哈哈,周胖子,你等着请客吧。驾”

    “周胖子,今天我们要去揽月楼,好好放你的血。”

    “呵呵呵,还吹嘘什么波斯战马,这下不吹了吧,可别像上次那样对付我们了,今晚的胭脂马,可得我们自己挑。”

    一群策马的锦帽貂裘少年,嬉笑着,转眼间就到了城门洞,一路上不知道多少排队等着进城的人遭了殃。

    这要是放在现代,就是一伙飚车的二世祖啊,出了事就是什么未满十八岁,什么平时学习成绩好,什么拿过奖之类的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闪开呀。”守城的兵士见李财还站在城门洞,着急的说着,赶紧将李财往墙根下拉。

    不是怕李财被这些二世祖撞到,而是怕李财挡了这些二世祖的路,惹的这些二世祖不愉快。

    策马而来的锦帽貂裘少年们,鸟都没鸟守城的兵士,策马就呼啸而过,仿佛城门就是他们家大门一样,而守城兵士对此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特么的贺老六,都怪你将城门堵这么严实,害得小爷我又输了!”

    落在最后的胖子路过城门洞时,拧着胖脸冲着守门兵士吐了一口口水,骂骂咧咧的策马而过。

    “您骂的是,对不住了周少爷。”

    守门兵士擦都没擦脸上的口水,点头哈腰的冲着那胖子的背影连连道歉,等这群二世祖走远了后,守城兵士才将脸上的口水擦掉。

    “你还进不进?”守城士兵擦掉口水后,扭头看着李财带着脾气的问道。

    前恭后倨,反差真大。

    “进。”

    看着守城兵士脸上未擦净的口水,李财微微笑了笑,将五文钱放在守城士兵的手中,然后牵着杀马特黑马进了城。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