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周边邦国,没一个省心的。

    高昌投降西辽的消息,还未传至洛阳,高丽政变反而先来了。

    郑知常被紧急招进宫中觐见,他这个出身平壤大族的高丽人,现在是大明辽宁省平壤府箕子县人氏。

    而且,担任鸿胪寺右寺丞(从六品)。

    “臣郑知常,拜见陛下!”郑知常端正作揖道。

    “过来坐。”

    朱铭招手说:“安山金氏是什么来头?”

    郑知常小心翼翼坐下,回答说:“数十年前,安山金氏是高丽第一大族。因长期以外戚身份把持朝政,被视为权奸而扫除。虽然家族从此衰落,但在安山还是根基深厚。”

    “这是平壤总兵发来的急报,”朱铭把情报递给太监,“高丽国丈任元厚,与权臣金富轼争权……对了,这金富轼又是哪里的金氏?”

    郑知常回答:“金富轼出自庆州金氏,跟安山金氏并无干系。”

    朱铭非常疑惑:“怎都说他们是开京贵族?”

    郑知常解释说:“开京派与西京派,根基并非都在两京。开京派来自高丽的南方,他们支持定都开州。西京派来自高丽北方,他们支持定都平壤。两京之争,其实就是南北之争。另外,开京贵族虽然根基不在开州,但他们早已分出族人在开州扎根。”

    “你先看这份急报吧,反正我是已经看晕了。”朱铭让太监把情报递过去。

    郑知常接过来仔细阅读,随即笑道:“恭喜陛下,高丽大乱矣。”

    朱铭问道:“高丽国主不是被救出来了吗?”

    郑知常说:“高丽国内,有大大小小的门阀,国王根本无法扫除。为了笼络门阀,每代国王都纳各族之女为妃。高丽的开国之君,之所以让儿女通婚、兄妹生子,其实就是为了防止外戚做大。”

    “外戚还是做大了?”朱铭笑道。

    郑知常点头道:“历代国主,兄妹通婚所生子女,总是残疾或者短命,继位者往往是年幼的大族官员外孙。这个时候,国丈就趁机辅佐太后摄政,从而把持大权嚣张跋扈。并把家族女子嫁给太子,连续掌国两三代人,再被其他大族联手铲除。”

    这已经变成高丽魔咒,一个外戚弄权掌国数十年,被铲除之后又换一個外戚。

    郑知常继续说:“任元厚身为国丈,本应他来掌权。但高丽权柄却被金富轼把持,任元厚怎么可能甘心?二人内斗,是迟早之事。”

    朱铭说道:“有道理。”

    郑知常把这份情报还给太监:“但金富轼的势力太大,任元厚难以抗衡。他这次是借助了舆论,拉拢中低级官员和寒门士子,又分化崔氏族人跟他联手。安山金氏属于变数,趁着这些大族相斗,竟然提兵直扑开京,杀了金富轼、金富辙几兄弟。”

    “就公文急报当中的官职可以看出,任氏、崔氏联手执掌中枢,但安山金氏却掌控了兵权。而且,安山金氏还拉来仁州李氏。这仁州李氏,就是被铲除的上一个权臣家族。”

    “四大门阀联合执政,稍微挑拨就要再生政变。”

    朱铭算是彻底听明白了,高丽目前的情况,属于汉晋隋唐的复合版本啊。

    虽然也有科举,但被门阀干扰,寒门子弟很难混出头。

    而门阀子弟,却可通过恩荫,轻轻松松做官。并且,门阀之间互相联姻,还把女儿塞进宫中,以外戚身份控制朝廷。

    半月之后。

    平壤知府李纯、平壤总兵赵立,又联名发来一封奏疏。

    内容很简单,高丽国主王构,宣布变法强国。

    而且,全盘模仿大明制度!

    但换汤不换药,国丈任元厚担任首相,崔允仪、李之氐、金心鉴等人担任副相。

    内阁人选,皆被几大家族瓜分。

    以总兵制改革军事,淘汰老弱,编练新军。国主王构,亲自掌握一支禁军,但禁军将领却有很多来自安山金氏,或者是安山金氏的旁支姻亲。

    另外,增加每年的进士名额,大力提拔科举出身的寒门士子。

    可内阁和吏部被门阀把持,寒门进士再多有鸟用?如果不依附于门阀,寒门士子根本升不上去。

    关键是赋税制度没变,反而还轻徭薄赋,以彰显国王的仁厚。大部分土地被门阀占据,轻徭薄赋实质是给门阀减税。为了维护朝廷运转,肯定要变相提高寒门和平民的税收。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变法,甚至会加剧社会矛盾。

    但在高丽国内却振奋人心,都觉得国家即将兴盛,迟早把平壤的明军给赶走。

    ……

    大同江,南岸。

    高丽国王宣布轻徭薄赋,黎民百姓普天同庆。靠近大同江的地方,底层民众纷纷偷渡,试图过江变成大明人。

    尤以贱民居多。

    高丽的开国君主王建,也曾经试图释放奴隶。

    但在门阀豪强的干扰下,改成了遵从习俗传统,是否释放奴隶全凭自愿。

    自愿的结果就是,本来奴隶不多的大族,通过购买战争俘虏,或者进行土地兼并,把自家的奴隶变得越来越多。

    甚至高丽朝廷,也大量拥有奴隶。

    官方奴隶,称为官贱。

    私人奴隶,称为私贱。

    沙树就是一个官贱,他祖上是百济国沙氏,做了俘虏世代为官奴。

    夜色之中,沙树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一点一点朝大同江靠近。

    由于逃民日渐增多,高丽在两年前就派兵巡逻。

    刚开始非常严格,抓到了就砍头,一度吓得高丽边民不敢再逃。

    渐渐的,边界百姓发现,巡逻士兵变得松懈,该巡逻的时候却在江边睡觉。

    “不要弄出声音。”

    沙树叮嘱一声,把年幼的儿子放在木盆里,又让老婆和女儿抓紧木板。

    害怕儿子哭闹,他甚至把儿子的嘴巴塞住。

    一点一点往前游,接近江心时他们就不再紧张,因为高丽军队不敢再追过来。

    过江上岸已经累瘫了,一家子躺在岸边直喘气。

    他们从木盆里拿出仅有的一袋干粮,就着江水狼吞虎咽,靠在一起睡觉等待天亮。

    次日清晨,行走一阵,遇到另一家逃民。

    而且是真正的贱民,连姓氏都没有,只以日常事物来取名。

    这家贱民的男主人芦筐,世代给主人编织芦苇。他们没什么见识,遇到沙树非常高兴:“你们也是从南边逃来的?”

    “是。”沙树也很高兴,毕竟遇到了同类。

    并且,沙树还找到优越感,因为他穿的是麻布衣,而芦筐一家穿的是芦苇衣。

    芦筐说道:“是不是过了江,大明官府就给吃的?”

    沙树说道:“只要愿意种田,一个人能分五亩地,官府还借给种子和粮食。”

    “那就好,那就好。”芦筐连连自语。

    沙树笑着说:“我早打听清楚了,北边都是良民,皇帝不准养贱奴。你这种没姓氏的,落户时还能赐姓。”

    芦筐咧嘴直乐:“皇帝真好。”

    此时此刻,大同江上,正在进行交易。

    一个高丽军官,带领士卒划着几条小船,跟江面上的大明船只相遇。

    “这次运来多少?”高丽族的大明商贾问。

    高丽军官说:“十七个,都是妇人。”

    大明商贾开始去验货,很快就皱眉道:“就一个未婚女子?”

    高丽军官说:“不碍事的,已婚妇人好生养。”

    “也行。”大明商贾点头。

    高丽军官却说:“最近查得紧,妇人不好弄来。”

    大明商贾顿时变脸:“还想坐地起价?”

    高丽军官赔笑道:“真查得紧。这两年诱拐的妇人太多,官府跟大族都盯着呢。”

    讨价还价一番,已婚妇人作价五匹麻布,未婚女子作价八匹麻布。

    全都是好布,大明的平民穿那种。

    交易完成,高丽军官立即返回南岸,大明商贾却是驶向南浦港。

    这个高丽族的大明商贾,把妇人卖给汉族的大明商贾。接下来会在山东靠岸,然后一路运到幽州,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卖给单身汉。

    沿途官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商贾是有“合法”手续的。

    他们在登船离港之前,给妇人登记为海外仆佣。到了山东,再去登记补办雇佣手续,直至运到幽州脱手,才解除雇佣合同在当地落籍。

    不论如何,确实增加了幽州人口,而且让很多单身汉找到老婆。

    却说那个高丽军官,回到自己的营房,见同袍正在闹饷。

    他笑了笑,懒得掺和。

    “陛下说编练新军、整顿武备,我们变成新军怎粮饷还少了?”

    “就是,口粮越给越少,每天都饿肚子!”

    “我们要吃饭!”

    “……”

    没有卵用,新调来的将领权成秀,是安山金氏的旁支女婿。

    新官上任,当然得先捞钱,毕竟走关系也要成本。

    “谁敢再闹,通通打军棍!”

    权成秀带着亲兵杀来,一个个兵甲齐备,挥舞刀鞘就开始打人。

    闹饷士兵一哄而散,各自逃回家中。

    他们的妻儿就在附近,全家都要给长官种地,身份既是军人又是佃户。

    由于被扣发粮饷,当晚就有百余士卒,拖家带口渡江投奔大明。

    权成秀对此大发雷霆,但其实没当回事。

    士兵逃了,正好多吃空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