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暖不觉握紧手指。

    “陈石要不要为这些疑云负责,现在还不好说,但谢小姐,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不管陈石吐露了什么,谢骏洗不白,作为承包方,他是主责这推不掉。”

    谢时暖吸了口气道:“人都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但萧先生,我爸不是一个会逃避责任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相当自信的人,哪怕遇到这种事故,他第一个想到的也会是怎么保命翻身而不是自杀,让我母亲最想不通的地方就是自杀,我们觉得他是被逼的。”

    萧先生抿了口茶:“牧野与我说过这个怀疑。”他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很久以前叙白也跟我提过这个案子。”

    “什么?”

    谢时暖懵然,“他怎么说?”

    “我那时不在A省工作,他找我是希望我帮他分析调查方向,没提具体,我给了他几个方向,其中一个方向就是有官员金蝉脱壳了,所以我嘱咐他有困难先来找我,但他没来过,后来我去过电话,他跟我说案子没问题,是他想多了,让我别在意。”萧先生怅然,“哎,谁曾想,没多久他就……叙白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

    谢时暖垂下头却不是怅然唏嘘,而是……沈叙白说没问题。

    他当年这么对她说,没问题,前市长没问题,案子审理没问题,谢骏的自杀很纯粹。

    时至今日,陈石倒了,显然,有问题。

    沈叙白认识萧先生,当年也得到过几个方向,以他的能力不该找不到吴栋梁,但他最后为什么说没问题呢?

    莫非,他根本没调查?还是……迫于压力。

    沈牧野这才幽幽开口:“萧先生,都是陈年往事了。”

    “说得对,看我,不该提。”

    萧先生摆手,随即又谈起了陈正忠,说是包括跳楼的小网红在内,陈石这些年为他压下的大事小事数不胜数,证据都不需要费力找,待他从病房里坐起来,就能出门左拐吃牢饭了。

    谢时暖沉默的听着,才知沈牧野与这位萧先生的合作有多早,她不知道陈家是什么时候跟沈家有了联姻的默契,但沈牧野盯陈家却是从一年前就开始了。

    “你们金诚报的洗钱案,之后应该会跟这边并案,需要等一段时间了。”

    谢时暖惊道:“借辰悦洗钱的是陈家?”

    “嗯,自从沈家答应联姻,他们就有这个打算。”沈牧野给萧先生满上茶,“做得这么粗糙,还觉得我发现不了。”

    “这次多亏你,最近半年他预感到危机,谨慎得很,一些关系埋得深,轻易不再用了,如果不是孙子出了大事,他着急上火,小陆完不成这最后一环,你不是我们的人,冒着危险帮忙,实属不易。”萧先生举杯,“以茶代酒,我替小陆敬你一杯。”

    沈牧野抬手做拒绝状,但也举了杯。

    “萧先生太客气,咱们纯喝茶,陆组长那杯,我这个良好市民等他来敬。”

    说完他先干了。

    这并非不识抬举,相反,坦荡承认要定这份人情,走的是明路,萧先生反倒放心。

    谢时暖没跟沈牧野共事过,头一回发现,短短几年,他变得这么八面玲珑,她想,沈叙白说他聪明一点就通,是真的。

    萧先生笑着干了。

    喝完,他笑道:“比你大哥滑头多了,小陆这人不好结交,我等你吃瘪。”

    沈牧野没说什么,几人迎着风赏着景,喝着几十块钱一斤的大碗茶,又聊了一会儿才散。

    谢时暖在辰悦接触的项目都是纯商业范畴,甚少跟这种人物打交道,颇感慨。

    “商人谈合作就算品茶也不会在这种茶庄喝这种茶,即便看着朴素也一定得内有乾坤,不然,排面上不去,没人相信你腰包鼓信誉佳,做不来大生意的。”谢时暖跟着沈牧野走山路,“他们倒是不一样,我刚刚跟茶农打听了,好茶也有,专门要最便宜的那种。”

    “权利已经是最值钱的东西了,不需要外物傍身加持,喝大碗茶即显得返璞归真也让你揣摩不了他,多好。”沈牧野扶着她跳过一块裂开的石阶,“要我说,清官其实比贪官还贪。”

    谢时暖不解:“都清官了怎么贪?”

    “贪钱贪色都是看得见有形的东西,有标准有价格也有上限,往前走就行了,贪名贪誉不同,这证明有形的东西已经填不满他的欲望,你说,一般人能图谋青史留名吗?但一般人都能图钱。”

    谢时暖听得认真时不时还点头,越走越慢,越慢越晃荡。

    沈牧野瞧着,忽地手一松,她重心不稳便直往前扑。

    他在她的惊叫中抱了满怀,道:“比如你,普通人里的普通人,图钱又图色,还图清闲。”

    说话间,他搂住她的腰直接掠过了几块崎岖的石板,送到下方。

    一落地,谢时暖就挣开他。

    “是啊我是普通人,沈总您高尚,见义勇为好市民嘛,有本事别坐你的豪车下山,走回去呗,多返璞归真。”

    沈牧野煞有其事地打量她,长裤,但中跟皮鞋。

    他唇角勾起:“说得对,我们是得学习一下,谢秘书是好秘书,必然得跟老板同甘共苦。”

    谢时暖一僵,便见沈牧野举起手机打给了庄外的孙恒。

    “去山脚下等着,谢秘书要返璞归真感受感受美丽的大自然。”

    那边回复很快,不等谢时暖抗议就挂了。

    沈牧野笑意盎然。

    “走起来,谢秘书!”

    谢秘书很愤怒,她愤怒地走在前头,完全不想搭理身后悠哉跟随的男人。

    出了茶庄,路分两条,盘山公路,笔直崭新,但绕,山间小路,直达山脚,但难走。

    谢时暖望着空荡荡的公路悲从中来,她剜了一眼沈牧野,转身往山道上走。

    “谢秘书,走这么快感受不到自然风光。”

    “沈总喜欢感受自己感受去,我是普通人,要下山吃饭!”

    她保持最高步速就这么奋力走了十五分钟,逐渐慢了下来,山中有树不算晒,鸟语花香,颇宜人。

    三年来,这其实是她和沈牧野第一次郊外爬山,如果再往前算,那算是第二次。

    五年前,谢时暖的奖学金出了问题,还差点被记过,虽然后来查清了,但奖学金也没有补发,她心情跌到谷底便跟同学去爬山。

    那时,她跟沈牧野确定关系没多久,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再加上他工作忙总出差,便什么也没跟他讲。

    那座山比这座茶山高多了,山顶上还有庙,当她千辛万苦爬上山顶,第一眼瞧见的不是庙门,而是庙门前的沈牧野。

    男人冲她伸手,拉她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谢时暖高兴的问他怎么来了,却被沈牧野劈头盖脸一阵数落,说她傻,需要钱为什么不找他,自讨苦吃。

    谢时暖不服气,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进了庙,沈牧野扑通一声跪在佛前,向佛祖告状。

    “佛祖佛祖,这个女孩生气了,你帮我哄一哄,我给你钱。”

    八十岁的老主持正站在旁边添香油,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胡子气的直抖,连念了好几句应作如是观。

    谢时暖嫌丢人把他拉走,心里却是消气了。

    下山时,她走不动,他背她下山。

    谢时暖伏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缓缓道:“阿野,下次,我要是应付不来一定找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