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涉及到妹妹张诗韵的清誉,张诗卿示意兵丁们先出去,在外院之中等候。

    他自己则跟随周进这厮,进入到厢房之中。

    周进已被五花大绑捆绑起来。

    在绝对的优势面前,年轻公子倒也不怕周进会搞出什么鬼名堂。

    话说回来,张家人向来注重文武双全,张诗卿本人也是一个武艺好手,如今外院之中的那几个男丁都已被制服,整个内院之中,就只有周进这样一个文弱书生,他自然是不必害怕了。

    周进若是胆敢不服,他张诗卿就打得他服。

    真是反了天了,一个普通秀才,捐纳监生而已,竟然连内阁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也敢扣留了?

    周进苦着脸,将张诗卿引入到厢房之中。

    这个时候,张诗韵早已经醒过来了,正在饶有兴致地和小丫头曾佳聊天。

    两人刚才似乎讨论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只见曾佳的那张俏脸上,布满了娇羞的霞云。

    眼看着周进被人捆绑,曾佳大吃一惊,本待上前替周进解绑,但看到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站着,她不知道对方身份,不敢轻举妄动,一下子呆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关系,那是我二哥。你上前给你们家周大爷解绑吧。”张诗韵吩咐道。

    有了张诗韵的这句话,曾佳赶紧上前,将周进身上的绳索解了下来。

    看到张诗韵神色还好,脸上、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伤痕,她身边又有一个小丫头负责伺候,张诗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但等到他听张诗韵说,“你昨晚的麻药效果不错,是从哪儿买来的”时候,张诗卿的脸色一下子又变黑了。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然敢对我妹妹下麻药?”张诗卿怒不可遏地说道。

    周进也颇为恼火,他在自己家中生活得好好的,也没招谁惹谁,结果这对兄妹俩先后上门,一个找他索要银子,一个将他五花大绑捆绑起来,真当他周进没有一点儿脾气?

    周进气愤地说道,“这能怪我吗?我也不知道她是何人,趁着深更半夜之时,踅摸到我家中,刚见面就把匕首搁在我脖子上,找我索要一个上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的法子,这是抢劫还是勒索?”

    “看你们这个架势,想必也是王公贵族子弟,我是不如你们出身显赫,但我也没有违反朝廷律法,不应当被这样对待。你们除非一刀了结了我,不然我非得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好好地评这个理。”周进虚张声势地说道。

    张诗卿反唇相讥道,“好嘛,你给大户人家的小姐下麻药,这种龌龊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你这个秀才功名,还保不保得住?”

    周进一听,也感觉上衙门告状这件事,很有些风险。

    先不说对方家世显赫,手眼通天,自己不一定就能打赢官司。就算是打赢官司了,恐怕也讨不到好啊。

    他如今打着翩翩佳公子的人设,带着国子监捐纳监生的头衔,顶着年轻读书人的身份,兴办《青年诗刊》,举办桃李书院,吃的是文化这碗饭,要是被人知道,他还是一个下麻药的好手,怕是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啊。

    “这个便宜小舅赵乐,真不是个东西啊,让我背上了使用麻药这个罪名,看来以后还是要少跟他玩在一起。”周进思忖道。

    “罢了罢了,我就不追究你们上门滋扰的罪名了,你们也不要再纠缠我,就此各退一步如何?”周进颇为无奈地说道。

    张诗卿只想着妹妹张诗韵无事即可,也不想大张旗鼓地追究此事,担心影响到了妹妹的声誉。

    但张诗韵却不同意,她板着脸说道,“你既然下麻药,把我给麻翻了,严重损害了我的清誉,就必须给予我一定补偿。要不然,我宁肯拼着自己的声誉不要了,也一定要告到顺天府衙门,追究你这个不良书生的责任。”

    “你就不怕事情闹大了,影响你今后嫁人?”周进反问道。

    “我怕什么?”张诗韵凄楚地笑道,“就陈瑞安那个病秧子,他若是想悔婚,我求之不得。”

    张诗卿看了周进、晴雯二人一眼,低声劝道,“诗韵,慎言。”

    张诗韵随后便闷不做声,捂脸抽泣起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让周进我见犹怜,要不是她哥哥张诗卿也在场,周进非得欺身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地安抚一番才行。

    周进这才猛然记起来,他似乎听人说起过,内阁首辅张楚为了筹集辽东兵饷,将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张诗韵,许配给了川宁侯府中的那个病人陈瑞安,仅为了得到那二十万两银子的彩礼。

    “你们是张首辅家的公子和小姐?”周进吃惊道。

    “张首辅以天下为己任,日理万机,一心为公,失敬失敬。”周进见风转舵,连忙对着张诗卿、张诗韵二人躬身行礼,态度十分诚恳。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进态度大变,如此毕恭毕敬,倒让张氏兄妹俩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起来,他们二人不请自到,又是持刀恐吓,又是绳索加身,要不是周进出身寒微,此事绝对难以善了。

    既然周进如此识相,张氏兄妹俩也不好继续端着。

    张诗卿连忙将周进扶了起来,笑说道,“不打不相识,周兄客气了。”

    张诗韵也道歉道,“都是我脾气不好,对你苦苦相逼,本来想着能从你这里劫走几百两银子也是好的,谁知道你一顿胡吹海螺,倒是让我有些欲罢不能,想着能不能从你口中,掏出一两个赚钱又快又多的好法子?”

    周进感到不可思议道,“令尊贵为内阁首辅,简在帝心,金银财宝,还不是唾手可得?想不通你们为何会像周某人一样,也贪图这些黄白之物?”

    张诗卿叹息道,“哎,我宁肯家父只是一个普通阁臣,便不用承担这么大的政事责任了。从去年夏天以来,陕州一带持续干旱,土地绝收,农民起事接而连三,难以禁绝,其中尤以高如岳这一支最为凶狠,他善于骑射,臂力过人,裹挟民众数十万,对陕州、豫州一带的民生经济造成了持续性破坏。河东巡抚吴甡推荐曹兆文担任总兵官,主持陕州剿匪事宜,预支兵饷五十万两,于上个月正式开拨。恰好在这个时候,佟奴女真又开始围攻沈州,辽沈总兵左贵向朝廷告急。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关宁骑兵可以前去救援,但仅一项开拨费,少说也得数十万两银子,如今国库空空如也,家父为了此事,连头发都急白了。诗韵也是为此悬心,这才夜闯贵宅,以至于随后发生了一连串不愉快的事情。”

    周进心想,这个红楼世界,还真像是上一世明末清初故事的翻版啊。要不现在就投奔佟奴女真,投靠皇太极,取代范文程,成为后金开国重臣?

    可一想到随着清军南下,杀得江南一带民众人头滚滚,周进又于心不忍了。

    乱世归隐都行,可千万不能助纣为虐,坐看江南富庶之地陷入后金军队的铁蹄之下,沦为人间地狱啊。

    “啊呸,我周进又岂能是这种卖祖求荣之人?”周进心道。

    “北平城中,王公贵族之家不知凡几,每家掏出数万两银子,凑一笔关宁骑兵的开拨费,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周进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说得轻巧。”张诗卿苦笑道,“大家在朝堂之上,都说要一心为国,可真到了要这些大人们掏银子的时候,便你一个我一个,都闷不做声了。就说那个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可是今上身边的红人,今上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委托他来处理。上次夏守忠向荣宁二府化缘,还一再暗示他们,会在今上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可荣府这些人,却浑然没有听到一般,反而浑身都不自在,最后勉强拿出二百两银子,便将夏公公派来的小太监给打发了。想当初,荣宁二府办理贵妃省亲一事,仅那个戏班子,就花了二万两银子,如今国库空虚,今上舍下脸来,让夏太监出面向荣府求助,才给了二百两银子,你说这说得过去吗?这个贾府,还有没有将大周朝的命运放在心上?”

    周进心想,难怪后来贾府会被抄家,连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都敢得罪,摆明了没有把今上放在眼里,不抄你们贾府的家,抄谁呢?

    张诗卿又道,“假若我是个女儿身,就像我妹妹诗韵这般,随便嫁给哪个公卿贵族之家,换回来一二十万两彩礼也行,但可惜我又是个男丁,卖不出这般身价。”

    “那怎么办?”周进急道,“沈州是辽东重镇,不容有失,若不赶紧救援,导致沈州陷落,怕是老百姓遭难,后患无穷啊。”

    “是啊。”张诗卿介绍道,“沈州是一定要救援的,兵部已给关宁骑兵发文,让他们先行出发,开拨费稍后必定会补上,但这份公文究竟能不能让关宁骑兵出动,还是个未知数啊。朝中诸公的意思,是要在大周朝范围内,加征辽东兵饷,每亩新增三厘五毫之赋,以解国库空虚之忧。”

    周进心想,便宜父亲周大福名下,有良田千顷,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就凭宛平县典史赵顺昌这个亲家公的关系,即使加征辽东兵饷,也不可能都摊派到自己这位便宜父亲的头上,便又无所谓了。

    及至张诗卿说道,“家父担心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因此尚未下定决心。但今上的耐心明显所剩不多。要是短时间内,凑不齐数十万两银子的开拨费,为了避免关宁哗变,便不得不行此下策,开征辽饷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诗卿吟诵者元朝诗人张养浩的那首《山坡羊·潼关怀古》,言语之中满怀萧瑟之意。

    周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思想很是不对,怎能因为自家摊上的辽饷不多,便因此而庆幸呢?

    要知道,辽饷开征,意味着大周朝的老百姓,将承担更多的赋税负担,从而导致部分贫民破产,民不聊生,进一步造成社会层面的广泛动荡。

    到时候,烽烟四起,易子而食,各种人伦悲剧相继出现,就是一种大概率的事件了。

    难道自己穿越过来,仅为了操心自己家里这点男女之间的破事,而忘记了拯救民族危亡、打造太平盛世的良好初心?

    “我是不是也应当圣母心泛滥一次,为了大周朝的底层农民,减轻他们的负担,而贡献出自己的聪明和才智?”

    想到这里,周进毅然说道,“开征辽饷且不急,我来帮你们想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