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故意作妖,很好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愤怒和暴躁心理,也自然引起了北平城中许多有心人的注意。

    随后,他又假装气得生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休息了好几日,以便吸引他人上门探访。

    先是授业恩师贾代儒亲自上门,劝他凡事想开一点,不是还从张诗远那里,得了好几百两银子么,也不算劳而无获,与其闹得不可开交,不如就这么算了。

    “你须要知道,下一年八月就是顺天府乡试了,张楚、张诗远父子俩,深受当今天子和忠顺王的信任,八成是由他们首肯的人出任乡试主考官,你若是得罪了他们,怕是对你乡试不利呀。”贾代儒老先生苦口婆心地说道。

    “是是是,老先生说得是。我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周进装作害怕,诚惶诚恐地说道。

    等到贾代儒老先生走后,周进心想,这个老头子还算是讲义气,明知道他或许得罪了张首辅一家,却仍然敢上门劝慰自己。

    老先生腰杆子这么硬,难怪凭借举人身份,却做了一辈子平头百姓,只能在贾氏义学里哄孩子,凑合着混日子了。

    不过,贾代儒老先生对自己的一片情意,周进还是铭记于心,很是感激的。

    他恭恭敬敬地将贾代儒老先生送到宅院门口,还让小厮陈小墨给他家送去了一大块牛肉打牙祭。

    过了两日,父亲周大福得知消息后,亲自入城,打着给他送一些米面粮油的旗号,进入到周进家中,将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就因为张诗远没有给你报功,你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在城里城外胡作非为。像你这种性子,如此沉不住气,即便今后科考得中,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周大福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心中着实恼怒。

    本来,周进的发展势头非常不错,先是考中了秀才,紧接着又成为捐纳监生,凭借着金钱开道,和国子监里的诸位师生扯上了关系,获得的一些不咸不淡的友谊。

    照这种趋势下去,哪怕周进考不中举人,也大可以买一个衙门职务做一做,哪怕是从最小的书吏做起,日后在官场上汲汲钻营,迟早可以升到县尉、主簿一类官职,也算是入了品级的官员,称得上是朝廷命官了。

    今后,周进、周益兄弟俩,一个在官场上发力,一个发展家族产业,官商勾连,分头下注,可不就是整个家族发财致富、茁壮生长的必由之路么?

    现在可好,得罪了张首辅一家,希望落空了且不说,只怕还会遭到对方的打击报复啊。

    想到这里,周大福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押着周进,向张首辅一家磕头认罪。

    周进即便觉得周大福这种生气害怕的模样有些可笑,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还得毕恭毕敬地听着,装出心悦诚服的样子聆听指教。

    直到周进再三保证,他今后将安分守己,再不惹事生非之后,周大福才忧心忡忡地离开城里,返回到乡下去了。

    至于周进风流不羁,广收美妾之事,周大福只当做不知道,也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人不风流枉少年,等到周进年纪大了,或将体力不济,这方面的毛病也就自然没有了,何须他周大福来指教?

    周大福走后,周进又先后迎来了魏西平、钟栅、张安世、陆秀峰等国子监诸位监生以及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诸多旧友,虽然他们不曾提起过张首辅一家,但话里话外,却都说的是修生养性、立足长远、着眼未来之意。

    这也是诸位友人的一片好意,周进心领之余,也安排了几桌酒席,请大家美美地吃喝了一顿。

    锦乡伯府的世子韩奇以及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也曾来过一趟。

    不过,他们提也没提张首辅一家的事,而是借九边彩票大获成功一事,请求周进若再有什么发财的金点子,一定不要将他们忘了。

    这些人只为求财,贪婪粗鄙,提到金银财宝或者头牌花魁就两眼放光,张首辅一系的对立方,若是找这些人充当线人,怕是也不能活到现在。

    至于桃花巷中的居民,如石里长、田七、武二叔等人,处于社会最底层,根本不明白这其中所蕴含的利害关系。

    他们对于周进推广销售彩票时的大出风头,非常艳羡,对于周进从水月庵中抢来了某个漂亮女尼姑一事,更是津津乐道,暗中讨论了许久。

    “听说了吧,周进大爷抢来的这个小尼姑,曾经在水月庵做过皮肉生意,身材发育良好,漂亮得不得了,也难怪周进大爷会如此不顾形象,做出这种风流韵事。”

    “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周进大爷的眼光和品味极好,要是一般姿色,他也不会如此猴急。”

    众人当面看望过周进之后,便开始在背地里窃窃私语,小声嘀咕着,话题始终围绕着男女之事打转,至始至终没有提及张首辅一家。

    或许在他们看来,周进筹谋彩票一事有功,张诗远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作为酬劳,就算是两清了,他们还羡慕周进本人,又赚了一大笔收入呢。

    还有一些人,周进本来不大认识。他们要么是身边熟悉的人引荐而来,要么是为了《青年诗刊》广告招商一事而来。

    比如京营指挥孙绍祖,便是由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介绍而来。

    孙绍祖这厮可能是听说了周进贪恋女色的绯闻,有意将自己的老婆贾迎春卖给周进作妾,作价三千两纹银。

    简直是荒唐至极,闻所未闻。

    不过,孙绍祖再不是个东西,毕竟也还是大周朝的中高级武将,周进身份不如对方尊贵,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不认识的贾府庶出二小姐,便和孙绍祖公然闹翻。

    他只能赔笑解释道,自己家底瘠薄,当初分家时本没有分得多少财产,后来收用了几房美妾,更是花费了不少银子。

    “我现在不要说三千两银子了,只怕三百两银子都不大凑的齐。”周进两手一摊,故作为难地说道。

    孙绍祖一想也是,周进要不是手头紧张,也不会因为在张诗远那里没有落到好,而发了一大通脾气。

    他兴冲冲地前来,气咻咻地离去,显然是为贾迎春有可能砸在自己手中而气急败坏。

    总之,周进大费周章,一通胡闹之后,来家中看望他的人有许多,但要么是亲朋故交之类,要么是洽谈生意、寻求合作的商户,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与周进对张首辅一系心怀不满之事无关。

    周进也并没有从中发现有可疑人员想要对张首辅一家不利。

    周进苦苦思索,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难道自己演的这出戏,有些过火了,以至于引起了众人的怀疑?

    或者说,是他周进身份低微,对方觉得拿他说事,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便干脆当做没看见了?

    又或者,对方觉得相互接触的时机还不太成熟,要等到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风波都完全平静下来了,再偷偷地和自己联系也不迟?

    不过,周进很快便发现自己大意了。

    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访客和他当面谈论张首辅一家的事情,但北平城里,关于张首辅一家的流言却越来越多。

    这些流言大抵都是张首辅一系如何把持朝政、贪功诿过之类,尤其是以周进为例,控诉了张首辅一系对于外人,是怎样有功不赏、让有志者寒心的事实,甚至连张诗远以庶妹张诗瑶为饵,欺骗周进帮他做事的传言都有。

    气得周进大骂道,这究竟是哪些人背后乱说,简直是胡言乱语,恶意构陷呀。

    “这不是故意给我按了一个小色胚的名头,让我变得越发声名狼藉吗?”周进气愤道。

    花边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了,但幕后的主使者却没有找到,这一次较量,明显是周进输了。

    周进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也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以为对方一定要从自己嘴里套出一些什么,再把这些话转述给别人。

    但人家只需要在周进家中露个面,表示双方有过一番交谈,转头便可以借着他周进的名义,编造各种流言蜚语。

    难道周进还能从天而降,向这些外人解释,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混账话?

    虽然输了一局,但周进并不气馁,他打算另辟蹊径,一定要从诸多访客中,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眼下已是寒冬腊月,雨雪天气较多,桃李书院的学员们普遍年纪较小,早起上学多有不便,周进便将学堂里的事情都停了下来,给学员们提前放了新年假,等到明年元宵节过后,他们才会再来上学。

    不过在此之前,周进已经从学员们中间,挑选了一二十名身体强健、忠厚老实的懵懂小童,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初步的潜伏训练。

    说实话,在桃李书院学习的这些学员,都是苦孩子出身,但凡家中还拿得出一二两银子,送给私塾老师做束脩,都不会将孩子送到桃李书院这边来。

    毕竟,桃李书院这里,只是开办一些最为基础的识字课程,以会写会读数百个最为简单的文字作为首要目的,致力于让学员们会写借条借据,读得懂文书契约以及衙门公告,会简单算术,勉强能打算盘,就算是达成了教学目标,既不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也无意于文采风流,根本就难登大雅之堂嘛。

    当他们听说,只要扮成乞儿,守候在四王八公的府邸门口,将他们当天所见到的相关人物,都绘声绘色地形容出来,便可以拿到若干铜板作为酬劳时,都兴奋得差点尖叫起来。

    他们也想买点好吃的零食,也想买些鞭炮玩具之类,让自己所剩不多的童年,变得更为完整,更有回忆价值啊。

    周进将任务分派下去后,心中冷笑道,你们不和我谈论张首辅一家的事情,便可以借着我的名义胡说八道了?我这次非得揪出你们,给你们一个惨痛的教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