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将军府和王子腾后人因为那支百年老参的缘故,闹得不可开交,一度成为了北平城中老百姓们的十大热点话题之一。

    冯紫英更是本着只要我不要脸、便无所畏惧的精神,前往宛平县衙,告了王家人一状。

    宛平县令人轻言微,可不敢轻易涉入豪门之争。

    他居中调解,一方面劝说冯紫英,既然东西是你自愿送出去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又要回去,这有些于理不合;

    一方面又对王家人说道,你们双方又没有正式定亲,就拿了人家那么多金银首饰,确实说不过去,要不就多少返还一点?省得这样一直纠缠下去,让大家一直看笑话啊?

    迫于无奈之下,王家人私下里掂量着,感觉冯紫英性格大变,不再是以往那种可以任人拿捏的舔狗,便听从了宛平县令的建议,给冯紫英返还了三五件金银首饰,说是两清了。

    “两清就两清。”冯紫英接过这几件金银首饰,喜滋滋地拿到心爱的姑娘柳岩面前献宝去了。

    他不仅官司没有输,还向公众揭露了王熙鹊从他身上捞走了数千两银子的事实,发泄了心中怨气,如何不喜?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冯紫英喜提旷世大怨种的外号,但王熙鹊也背上了一个捞女的名头,可谓两败俱伤,双输总比单输要强。

    好在柳岩一直站在冯紫英这边,给予了他最大的支持。冯紫英真心感谢她不说,又有些馋她的身子,便有意和她早日完婚。

    说起来,理国公府落败,也过去了三年时间了。但理国公府的落败,和其他大户人家的落败有些不同,他们柳家只是穷了一点,但社会地位却并没有下降。

    柳氏家主柳芳仍旧是世袭一等子爵,柳芳的弟弟柳菲仍旧担任关宁副将。

    只有柳芳的儿子柳健,在紫檀堡防御战时,因为没有及时归队,被革掉了顺天府团练马队领队的职事,但这种小官儿,只要他想做,随时都可以,对于柳家人来讲,自然也就不可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神武将军冯唐对于冯紫英和柳岩的婚事,一直都持积极支持的态度,只是前两年,冯紫英在王熙鹊身上用情太深,而柳岩的年龄又太小,他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罢了。

    现在冯紫英和王熙鹊闹翻了,转头想要正式迎娶柳岩,完全符合冯唐这位老父亲的期待心理,他当然要热心出面,积极推进此事了。

    柳家人则难免有些犹豫。说起来,也是冯紫英做得不对。你给王熙鹊做舔狗,舔到一无所有了,这才想起来还有柳岩这个小姑娘做备胎,你把柳家嫡女当成什么了?

    柳家人只要提出反对,连理由都是现成的,而且柳岩的身契,也一直都是她自己保管,不怕被冯家人拿捏。

    但问题是,当初这门婚事,是一品松江伯周进夫妇俩敲定的,柳家人若是不同意,得罪冯家人倒是在其次,也一并得罪了松江伯啊。

    周进这厮,是那么好打发的?别的不说,就说紫檀堡防御战时,柳健贪恋房中那两名通房丫头的美色,没有及时归队,这件事情之所以低调处理,那是因为人家周进不想追究,他若是想要追究,把柳健临战逃脱一事告到锦衣府,柳健怕是重罪难逃。

    而且冯紫英本身的条件也不差。他是神武将军府嫡子,是冯家指定要袭爵之人,虽则现在没有官身,但他兼任桃李书院院长一职,门生无数,又和云峰书院院长李明清、西山书院院长钟有道等人交往,不知道被他积攒了多少人脉关系。

    思来想去,柳家人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但他们也提出,柳健在家中歇息这么久了,也应当重新出仕了,如果冯紫英能够施加援手,让松江伯给柳健推荐一个职事,婚事便再无问题。

    周进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当初他把柳健打发到北平城中,让他安心在家,坐享齐人之福,也是害怕柳健发现端倪,泄露了风声,本就是各取所需。

    现在柳家人想要替柳健谋求一个职事,并不在于这个职事本身,而是想要以此堵住周进的嘴,你都推荐柳健出来做事了,必然是认定柳健没问题,要不然便会摊上一个带病提拔之罪,其用意在于将双方利益捆绑。

    周进也乐于进行这种绑定。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理国公府虽然落败,但力量也不可小觑,尤其是世袭一等子爵柳芳的弟弟柳菲,现任关宁副将,他手头掌握有三千精兵,属于营中实权派之一。

    “也罢,桃李书院武备学堂还差一个副堂主,便让柳健先在那里过度一下,就当是一个跳板,等以后有了好的差事,再安排他重新出仕也不迟。”周进点头应允道。

    事情说定之后,冯、柳两家人迅速行动起来。也是柳岩借住在冯家好几年了,各种闲言蜚语不少,各种难听的话都有,如今正式谈婚论嫁,便没有必要再磨磨蹭蹭,而是有意加快了节奏,怎么快就怎么来了。

    这不,贾芝和张含亮的婚事还没办,连请帖都没有写好,众人倒是先收到冯紫英和柳岩二人的喜贴了。

    这一日,神武将军府花团锦簇,彩绸飘飘,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

    大门外,两列身着红袍的喜娘和家丁分立两旁,他们脸上的笑容仿佛春风拂过,让人感觉暖洋洋的。门楣上挂着大红的喜字,与朱红色的府邸大门相映成趣,显得格外耀眼。

    宾客们陆续到来,他们的马车在府邸前停下,穿着华丽服饰的宾客们鱼贯而入,他们的笑声和祝福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欢乐和祥和。

    冯紫英身着新郎官的吉服,站在大门口迎客,他的脸上挂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不时地与来宾寒暄,引领他们入府。柳岩则躲在内宅,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准备出场。

    周进作为媒人,更是一大早,便被冯紫英亲自接往他府中,准备请他参与陪客。

    没办法,冯唐的这个神武将军头衔,在王公贵族群体中间,还是有些偏低了,对上那些来自公侯伯府的客人,难免有些畏手畏脚。有一品松江伯代为出面接待,便妥帖多了。

    周进也打定了主意,要趁此机会,在冯紫英家中大吃大喝,要不然,他所送出去的二百两银子礼金,又如何才能够回本?

    周进这一桌是主桌,锦乡伯韩老三,已故荣昌公主女婿陈英明,宣城伯之子卫时汉,一等伯牛继宗之子牛政,三品威烈将军贾珍,顺天府治中赵光南,户部主事魏东宁等人,都赫然在列。

    因理国公府也在置办出阁宴,许多人家便兵分两路,各派一名重要代表出席。如一等伯牛继宗,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便是去了理国公府吃酒。

    赵光南和魏东宁属于清贵文官出身,和武勋贵族出身的牛政、贾珍二人,天然有些不对付,虽然在明面上,都不会胡说八道些什么,但在酒场之上,却不妨碍争论一下高低。

    周进也没有讨到好,他被陈英明、卫时汉二人,猛灌了好几杯酒。话里话外,都是抱怨他们的儿子陈也俊、卫若兰,同样是全程参与了紫檀堡防御战,结果韩奇、魏西平都获封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但他们两家的孩子,却仅赏赐了一个貌美妇人。

    “我那孩子陈也俊,原本还不错,在女色方面尚还把持得住。现在可好,他每晚都要在那个李婷房中安歇,我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头发都快要愁白了。”陈英明向周进诉苦道。

    李婷是原任玉田县主簿李灿的宝贝女儿,玉田县城发生骚乱后,李灿作为县衙官员难辞其咎,被捕入狱,其家中女眷也被送往教坊司接受调教,直到被赏赐给陈也俊后,才获得了新生。

    李婷不仅肤白貌美,还有一双大长腿,陈也俊对她爱不释手,一点儿都不令人感到意外。

    但是这样一来,便有些影响陈也俊的婚姻行情了。陈也俊的父亲陈英明为此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进便劝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你看陈也俊,他现在年纪轻轻,便升任兵马司副指挥,难道这也是你管教出来的不成?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去闯,去拼,只要站队正确,比什么都强。”

    周进言下之意,当然是在暗示韩老三、魏东宁、陈英明、卫时汉等人,他虽然目前只是一个顺天府学教授,但你们也最好饮水思源,不要因为他人一两句话,便被轻易拉拢走了,要不然再有什么好事,可就不一定能轮到了。

    韩老三、魏东宁闻弦知意,立马向周进这厮敬酒,表示他们家子侄,以后必定唯松江伯马首是瞻。

    韩奇、魏西平跟着周进瞎混了一场,捞到了一个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两家人对此心满意足,紧跟周进的决心也最为坚定。

    陈英明、卫时汉二人,则犹豫了一会儿。他们两家孩子跟随周进厮混,也不是没有捞到好处,但总感觉好处还不多,但一想到连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都抢着抱周进这厮的大腿,他们两家若是不跟上,哪怕是不被韩老三所刻意打压,但也怕是提拔无望了啊。

    “也罢,便牢牢地抱住周进这厮的粗腿好了。他作为一品松江伯,总比让孩子们单打独斗要强。”陈英明暗下决心道。

    他们也向周进表态道,以后一定向松江伯多学习,相互进步,云云。

    惟有牛政和贾珍,像是两个傻瓜一般,只知道喝酒、劝酒,让众人看了直摇头,想着这两个废物,要不是托身在王公贵族之家,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别人数钱哩。

    周进喝得醉意熏熏,正待想要离开时,他在顺天府学的下属肖毅却寻了过来,向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上次您整顿顺天府学后厨,增加了一大笔伙食补贴,为了吸引其他学院生员过来访学,又给他们发放津贴。现如今,公帐上一文钱都没有了,以至于后厨没钱买米开火,大家都等着您前去拿主意呢。”

    “小事,小事。”周进打着酒嗝说道。

    不管周进如何胸有成竹,但既然出了事,这场酒是肯定喝不下去了。周进便干脆辞别众人,带着肖毅回到顺天府学。

    周进回去后一打听,发现果然出事情了。数十名顺天府学生员将后厨团团围住,正在那里讨要说法。

    “你们这是干什么?真当我不敢开除你们?”周进色厉内荏地说道。

    生员们便抱怨说,后厨早上没出餐,中午也不打算出餐,就他们手上那点伙食补贴,怕是要饿死在顺天府学里面。

    “胡说八道。”周进假装发怒道,“且等我一会儿,下午若是再不出餐,你们唯我是问。都先散去吧,别堵在这里,让我看了心烦。”

    生员们散去后,周进和傅检、廖宁、肖毅等人商量了一会儿,发现归根结底,还是银钱不凑手。

    后厨管事没钱买米,便没法生火做饭,后厨不提供稀饭、馒头,诸多生员便需要去外面高价购买,他们怎么可能会乐意呢?

    好在训导傅检和经承廖宁,已经在第一时间,各自垫付了五两银子,托人前去粮油铺子购买米面,想来这几天还是能应付过去的。问题是,这几天之后呢?难道让大家继续垫付不成?

    谁知道顺天府衙门划拨给顺天府学的年度经费,什么时候才能再度落实下来?

    “看来还得给顺天府学寻找一门挣钱的法子啊?”周进喟然长叹道。

    “挣钱?怎么挣钱?”廖宁迷惑不解道。在他看来,顺天府学不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只可能花钱,哪有可能挣钱?

    “难道说,周进教授打起了买卖生员名额的主意?顺天府学的捐纳监生,虽然卖不出国子监那种身价,但少则三五两银子,多则一二十两银子,只要卖出一百个生员名额,怕是就有千儿八百两银子了。”廖宁自行脑补道。

    他根本料想不到,周进所考虑的是另外一个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