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周进已命令陈也俊、胡永率领部分船只返航,预备将大批俘虏、丁口、牲畜运送到登州港和鸡笼港等处,仍旧停留在盖州附近海域的船只仅剩下了十余艘,其中配备有大量火炮的西方盖伦船仅剩下了一艘。

    所以在歹善贝勒看来,松江伯周进凭这十几艘海船,就将盖州打了下来,简直是对后金的奇耻大辱。

    “多罗巴彦贝勒曾给你配备了八百名女真勇士,又有数千泥堪供你驱使,结果你闻讯而逃,连一天时间也没有守住,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歹善贝勒指着年老副都统的鼻子,一通大骂。

    年老副都统心中觉得十分委屈,说是给他配备了八百名兵额,但实际上有五百人给抽走了,仅留下三百名老弱病残,让他怎么守城?

    但这话,却不好公然说出来。毕竟第一次从盖州抽调兵力,是大汉黄太吉下达的命令,他总不能说黄太吉从他手中调兵不对,第二次向镇江进行支援,又是眼前这位歹善贝勒的决策。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主动认罪这条路可走了。

    年老副都统跪伏在地,磕头不止道,“我有罪,我有罪,请贝勒爷饶恕奴才这一回。”

    歹善贝勒痛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但他对年老副都统的处罚,也仅限于此了。

    一来,这人毕竟是多罗巴彦贝勒的旧部,打狗还有看主人,究竟对这人如何处置,总得询问一下多罗巴彦贝勒的意见。

    二来,盖州兵额八百人是不假,但先后被抽调走五百人也是客观情况,真要议论起来,他歹善贝勒从盖州抽调了两百人支援镇江,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失误。要是将这个年老副都统给杀了,岂不是要让人家在背后议论,说他这是存心杀人灭口?

    “萨哈璘,你对此怎么看?”歹善贝勒遥指盖州城头,向自己的儿子询问道。

    佟奴逝世后,萨哈璘作为歹善贝勒的儿子,知道他父亲没有继承汗位的可能,便与长兄岳讬公然支持黄太吉上位,从而变身为大汗近臣。

    歹善贝勒收到黄太吉信任,领命镇守后方,与他两位儿子受到黄太吉的高度信任是分不开的。歹善贝勒便将萨哈璘留在身边,凡事都向儿子问策,这样即便有哪些事情做得不够完美,黄太吉看在他儿子萨哈璘的份上,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萨哈璘沉吟道,“这件事情有些难办啊。松江伯借着船坚利炮,占据海上优势,进可攻退可守,又不虞物资短缺,具备在此长期驻扎的可能。但我们又不能不管,毛振南坐镇皮岛,时常骚扰镇江,让我们都感觉非常难受。若是松江伯在盖州赖着不走,距离盛京更近,附近几座城池守军,只怕晚上睡觉也不得安稳啊。”

    歹善贝勒也知道,既然他来了,这一场仗是肯定要打的。他也知道当年紫檀堡大爆炸的经过,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鳌拜和多尔衮愚钝,采用了添油战术,让松江伯周进得以从容布置、撤退,从而完成反杀。

    要是一开始就全力攻城,虽然紫檀堡大爆炸不可避免,但周进、韩奇、魏西平等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未必能够有机会逃出生天。

    紫檀堡的得失,其实并不重要,但周进这厮是死是活,却至关重要啊。

    想到这里,歹善贝勒再不犹豫,他吩咐部下将攻城器械推上来,他要立即攻城。

    歹善贝勒手下除一部分是临时拼凑而来的老弱病残之外,其他都是精兵强将。

    歹善贝勒将其精兵强将,隐藏在老弱病残之中,刚一开始,攻势还不太激烈。尤其是那些半大小伙子,一边流着鼻涕嚎啕大哭,一边拿着长刀攀爬云梯,让城墙上的松江守军见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更有一些头发发白的女真人,岁数都已年过半百,腿脚也不太利索,也颤颤巍巍地攻上城头,让城墙上的松江守军都有些不忍下手。

    松江伯周进虽然对他们进行过各种训练,但见血的机会却不多,要不是前些天,穆济伦带领一些士卒在附近围剿女真牧民,好歹经历过一些生与死的考验,怕是被对方一波流就给带走了。

    等到众人发现来头不好,这些老弱病残之中,还隐藏着许多身形壮硕的大汉时,已有数十名敌人攀上了盖州城墙,护住了那一段墙面,城墙下面,更有数百名精锐,正依次攀援而上。

    “哈哈哈,前后两位大汗,都将松江伯周进说得天花乱坠,说他善于谋划,工于心计,我看也不过如此嘛。最多再过一个时辰,我便可以将他从盖州城中驱逐出去,只可惜他们有着海上优势,想要活捉他并不容易。”歹善贝勒自以为大局已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萨哈璘也觉得大局初定。紫檀堡大爆炸,之所以能让后金方面吃上一个硬亏,实在是因为周进这厮提前好几年就开始布局,众人都没有想到他会花那么长时间,偷偷摸摸地做下那么大一个工程,这才让多尔衮、鳌拜等人不防,以至于身死道消。

    但现在,周进所掌控的松江军,占领盖州时间不长,他要在这个极短时间之内,再挖下一个大坑,埋下数万斤炸药,不说不可能,终归是一个小概率的事件。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萨哈璘也命令手下高度关注盖州城头,如果有船只靠近海港,前来接人上船,便立即发出讯息,他也好及时撤下来。

    是的,萨哈璘想要争夺功劳了。

    松江伯周进在后金朝堂之上的名气那么大,对他发出的悬赏那么高,而阿巴亥大福晋每次来到他家中,和他父亲歹善贝勒进行私会时,也动辄哭诉松江伯周进不是人,一连杀了他两个儿子,让她差点儿都要无后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已故大汉佟奴死后,大福晋阿巴亥将要被逼殉葬。但在这个红楼世界之中,因为阿巴亥的两个儿子多尔衮、多铎都先后英年早逝,阿巴亥这一系对于黄太吉来说,已没有了任何威胁,也就没有必要置其于死地了。

    黄太吉有意留她一条小命,以安她儿子多罗武英贝勒穆麟德之心,安歹善贝勒之心。

    从人性的阴暗面来讲,黄太吉未尝没有利用歹善贝勒和阿巴亥大福晋的风流韵事,挑拨歹善贝勒和穆麟德贝勒之间的关系,若是阿巴亥怀孕了,那就更好了,黄太吉更能将歹善、穆麟德这两位贝勒玩弄于手掌之中了。

    萨哈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又管不了自己的父亲,只能在平时多捞军功,关键时候,或许便能凭借这些功劳,讨得大汗黄太吉的欢心哩。

    只要黄太吉不讨厌他,父亲歹善哪怕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也牵连不到萨哈璘本人头上。

    萨哈璘全副武装,登上城墙时,女真士卒又有数百人,登上了盖州城头,并将松江军从左右两个方向赶了下去,从而确保己方能获得一个较大的展开面。

    “为什么不冲下去?”萨哈璘大声询问道。

    这么多人挤在城墙上,就是一个活靶子,哪怕松江军士卒的射箭水平不高,但哪怕是稀稀拉拉的几支弓箭射上来,没有什么准头,但也难免对己方造成一定伤亡。

    更不用说,穆济伦那个孙子,身着重甲,正在不远处教人射箭哩。他每射一下,自己这边便有一人非死即伤。要不是萨哈璘急于攻占盖州,控制全城,没空和穆济伦这个叛徒比试箭术,他非得给对方一个好看不可。

    这时候,有人向萨哈璘汇报说,“敌人的防御工事有些奇怪。”

    萨哈璘定睛一看,也感觉有些不能理解。城头下面不远处,有一睹矮墙,约莫有半人多高,算是松江军的第二道防线。

    再看城头左右两面不远处,也都建设有数道这样的矮墙。

    “这有个毛用?”萨哈璘纳闷不解道。

    这几道矮墙,确实能阻滞女真勇士的前进速度,但要说能起到什么多大的作用,那也是开玩笑。

    他们这些精兵强将,连二丈多高的盖州城墙都能爬上来,难道还对付不了几道半人多高的矮墙?

    “都给我赶快杀过去。”萨哈璘厉声吼道,并手持利刃一马当先。他为即将到手的军功而心情激动,无意间忽略了那几道矮墙上的黑乎乎的洞口。

    萨哈璘认出了穆济伦,穆济伦当然也认出了萨哈璘。他满脸晦气,扔下手中弓箭,返身回到旁边一座小院之中,向松江伯周进禀告说,“失算了,歹善这厮没中计,而是派他的儿子萨哈璘来抢功劳。”

    “萨哈璘?”周进疑惑道,他虽然是穿越者,熟知历史发展趋势,但对于后金王室诸多成员,却了解得不多,还需要穆济伦多加解释。

    在院外一阵砰砰的枪击声和反复拉动枪栓的响声中,穆济伦说道,“萨哈璘是歹善贝勒第三子,从小聪明伶俐,仰慕中原文化,通晓汉语文字。攻占盖州以后,我审讯了几个女真人,据他们说,黄太吉打算封一些贝勒为亲王,萨哈璘作为亲王之子,因支持黄太吉夺得大宝之位,有希望封为多罗郡王。”

    “这他么的,真是晦气。要是黄太吉这厮,早一些封爵,我不是便立马有了一件诛杀后金郡王的大功么?”周进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颇为忿忿不平地表示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表示无语。即便黄太吉还没有大规模封爵,但能在战场上,将萨哈璘这般后金王室重要成员袭杀,怎么都算是大功一件了,可松江伯居然还不满足?

    穆济伦也颇感无奈。他心想,你松江伯都已经先后击杀了三位后金王室成员了,要不是老朋友西讷布库善于见风使舵,早早地投靠了过来,恐怕死在松江伯周进手上的后金王室成员,还要再增加一位。

    “撤啦,撤啦,敌人撤退啦。”院外枪声渐渐地小了下来,随后便听到了一阵欢天喜地的呼啸声。

    “这么快?”穆济伦惊讶地问道。他是松江守备,手下有一批人被抽调到了燧发枪中队,他也是了解的,燧发枪不需要像火绳枪一样点火,在射击效率上提高了许多,两百支燧发枪同时击发,女真士卒又簇拥在一起,短时间内遭受到巨大伤亡,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问题是,这也太快了吧?他都还没来得及和松江伯周进多说几句话啊?

    穆济伦陪同松江伯周进走出院子,看到原本站立在墙头上的女真士卒,已经一个都不见了。城墙下面,更是横七竖八地躺倒着许多女真士卒的尸体。

    有人根据穆济伦的外貌描述,很快将萨哈璘这厮翻找出来,他身上有着大小数道枪口,浑身都是鲜血,正躺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他还没死,但也快了。

    穆济伦走上去,嘲笑他道,“萨哈璘,你还记得我穆济伦吗?”

    “你这个女真叛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咳咳咳咳……”萨哈璘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随后便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他受得伤太重了。

    穆济伦笑道,“搞笑吧?当年我追随多尔衮、多铎哥俩,你跟随黄太吉,彼此站队不同,因此你把我也看作是眼中钉,处处为难我。我手下亲兵头目鄂真,看上了一个草原贵女,可是你倒好,找了一个借口,将她们全家收押,逼迫鄂真投靠你。鄂真不愿意屈从,你便将这名草原贵女收用,随后又赐给家中包衣奴才为妻,并将其全家人卖给晋商为奴,故意恶心我们。我要不是投靠了松江伯,还不得迟早被你们计算到死?你说我是女真叛徒,还不如说你自己是女真叛徒,但凡你们做事情有点儿底线,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如今呢,……”

    穆济伦替手下心腹报得大仇,正满心欢喜,在老对头萨哈璘面前长篇大论,说得唾沫横飞之时,冷不防却看见萨哈璘的头颅已经低垂下来,八成是挂掉了。

    这让穆济伦的谈兴大发一下子没了。他没精打采地踢了萨哈璘一脚,犹自气愤道,“真是便宜你这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