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巡抚一职,异常重要,不容耽搁。

    各方面条件都在私底下谈妥之后,内阁便立即拟好圣旨,请今上用完印,很快便让宫里的夏守忠太监,到桃花巷永宁公主府传旨。

    圣旨中除了勉励周进勤政为民、驱除鞑虏之外,还要求他择日起程,不得有误。

    也就是说,让松江伯周进少在北平城中耽搁,连松江府也不必去了,赶快到登州府城上任去吧。

    登莱巡抚衙门设在登州府城,

    接完朝廷圣旨,送走夏公公后,周进回到正房卧室之中,说起自己已升任兵部右侍郎,并兼任登莱巡抚一职,接替注定要倒大霉的刘为民大人,永宁公主张诗韵不由得勃然大怒。

    欺负人,这真是太欺负人了啊。

    兵部右侍郎只是一个空头衔,登莱巡抚说得好听,高低也是一个巡抚不是?

    但他下面只分管登州府、莱州府,手底下才有两个知府的巡抚,那也叫巡抚吗?

    而且,登莱巡抚虽然主管齐鲁海防,手下也有钱粮兵将,但这些资源都由朝廷划拨,受朝廷把控,不像周进在松江知府任上,可以从海贸税收之中截留一笔款项,培养自己的私兵。

    张诗韵不觉得培养私兵有什么不对,左昆山、吴月先他们都这么干,连远在汉中守备任上的曹化蛟都学会了听调不听宣,周进还继续勤勉忠诚,不是走了他父亲张楚一样的老路吗?

    那可是一条有死无生之路啊。

    她张诗韵给大周朝奉献了一个老父亲、一个状元郎兄长还不够,还要给大周朝奉献一个丈夫——哦不,应当说是半个丈夫,周进属于兼祧并娶,落到她张诗韵头上来,只能算作是半个。

    周进却没有太多想法。在松江知府任上躺平,确实非常简单,但就凭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松江三大家族,任凭松江府团练反复在人家头上刷经验,也刷不出一支强军。

    要知道,菜鸡互啄,永远都只能是菜鸡。

    而且人家现在也不和你互啄了,听说自从冯紫英出任明州府通判之后,松江三大家便南下至台州、处州一带做海盗,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让周进即便是想找人家的麻烦,都没有太合适的理由。

    你松江伯周进只是松江知府,不是浙省布政使,更不是闽浙总督,人家在台州、处州一带海域做海盗,需要你松江知府来管?没有这个道理嘛。

    但周进以兵部堂官身份,兼任登莱巡抚之后,除了他在朝堂之上有了更大的发言权之外,他还能光明正大地扩编登莱军队,编练一支数万人的队伍。

    王朝末年,财赋虽然重要,但手头上有一支直接控制的武装力量,才能更加让人心安啊。

    而且,军队编练完成之后,还可以根据周进本人心情,随时开展针对后金的军事行动,在实际战斗过程之中反复刷经验值,这才是一代雄主的崛起之路啊。

    “那松江府那边的收益?”张诗韵询问道。

    从官职上而言,周进这次算是进步了一些,但不再担任松江知府,也意味着周进再想要从松江抽血,将会变得比以往更加困难和曲折。

    张诗韵之所以对这项人事变动不满意,也主要是因为这一点。

    周进笑道,“我虽然不在了,但我又没有从官场上彻底退下去,而且还升官了,谁不卖我一点面子?真不怕我过几年,调任浙省布政使或者南直隶行省总督,杀一个回马枪?不过,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龃龉,我在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所持有的那些干股,除象征性地保留一部分,交给谢希平打理,帮助他在黄埔滩继续站稳脚跟之外,其他干股都可以转让出去,以便回笼一部分资金,作为登莱二州开发建设的本钱。”

    “转让出去?”张诗韵重复了一句,她的脑筋也是转动得极快,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所在。

    随着松江开埠通商之策的持续推进,松江海贸规模越来越大,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所涉及到的利益也越来越惊人。

    松江伯府一系最开始向那些江南望族兜售股份时,许多人不相信这种经营模式,也有许多人虽然相信松江伯点石成金的致富手段,但也是将信将疑,故而出资购买的股份不多,纯粹是给周进一份薄面罢了。

    但现在,谁手里有更多的港口股份,谁就有了一个更大的聚宝盆,周进在这个时候,将手中股份高价转让出来,除了能收回一大笔钱财,还能将他曾坑了江南望族合计两千家丁一事,彻底摆平下来。

    比起股份转让一事,各家损失了几十名家丁,又算得了什么?

    “看来我这几天得好好地打扮打扮,怕是有一些人,要迫不及待地登门拜访了。”张诗韵笑道。

    “不急,不急。”周进温和地笑道,“我还得先置办几桌酒席,将风声传出去以后再说。”

    升官进爵,此乃喜事,理应摆酒请客。

    而且,周进这次入京,时日短暂,仅拜访了寥寥几个人,许多旧人都未曾见面,也恰好可以借这次机会,让大家都聚一聚,提高他在北平城中的影响力。

    要不然,怕是有些人都不记得有他这号人物了。

    果然,周进头一天在酒席上放出风声,说他有可能转让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股份,第二天便有人开始陆续登门。

    头一个人便是礼部堂官钱敬文。他年岁太大了,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房中美妇柳如非的需要了,在生理上受到了对方不露声色的鄙视。

    偏偏上次说好了,要和柳如非一道投水自尽,他又嫌弃湖水太凉,以至于他在人格上,更是遭到了对方不加掩饰的嘲讽。

    他惟有给柳如非拼命送金银财宝,才能哄得对方开心一笑了。

    这一次,钱敬文打算从周进手里,收购一些港口股份,转赠给柳如非,以便哄其开心。

    听完钱敬文的来意之后,周进也是感觉非常无语。你一个糟老头子,都快七十岁了,还做这些没皮没脸的事情,真是一点儿也不知羞啊。

    不过,有人主动送银子,周进也不会拒绝。港口股份是好,但他在江南根基不深,离任后也很难保住,还不如抛售出手,让这些江南望族们狗咬狗。

    但钱敬文一事,也提醒了周进,他现在年纪不小了,三十岁出头了,在男女之事上也应当有所节制了。

    就说前天晚上,张诗韵主动侍寝求欢,周进暗地里酝酿了许久,可就是没有兴起那种冲动的感觉,让张诗韵取笑了他好大一会儿。

    周进也一下子慌神了,他还正年轻,按道理还处于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还并不想这样啊。

    后来还是薛宝钗从隔壁房间闻讯赶来,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让周进恢复雄风,证明他身体方面勉强还行。

    但周进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侍寝了,他经不住这两个貌美妇人的考验,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好生休养生息几天再说。

    红颜祸水,酒色伤身,可不能沉迷太过啊。

    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想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昨日一大早,她们俩给周进准备的早餐,是枸杞瘦肉粥,午饭和晚饭时,又分别以杜仲腰花、韭黄炒猪腰为主菜,那浓烈的膻腥味道差点让周进当场呕吐出来。

    即便这样,那两个貌美妇人却心硬如铁,硬逼着周进将这两份主菜吃完,让周进真是有苦说不出。

    周进下定决心,打算从今往后,若是没有特殊情况,那是一个妇人都不会再收了,他可不想沦落到钱敬文这般做舔狗还被人嫌弃的尴尬处境。

    第二个上门拜访者,乃荣府贾琏。

    “荣府都穷得叮当响了,听说工部郎中贾政摆酒请客,还须得向当铺借银子使,等到朝廷俸禄下发了以后再还,贾氏一族哪里还有余钱购买港口股份?”周进心中狐疑道。

    但等到贾琏说明来意之后,周进才恍然大悟,敢情他不是替荣府交涉这笔买卖,而是替他的姘头夏金桂购买股份啊。

    荣府确实没钱,但夏金桂有啊,而且夏金桂还不是一般有钱,夏家资财无数,以后都要由夏金桂这个独生女来继承,她拿出万儿八千两银子掺上一股,就像是好玩儿一般,哪怕是赔了也不心疼。

    但周进也向贾琏明言道,“这笔股子,出自我这里,江南望族不可能不认。但你们在江南若是没有熟人作保,人也不在那里,我也不能确保那些江南望族能承认这笔股子多久,是不是要掺和进来,你们还得好好地考虑一番才是。”

    周进是在做买卖,不是结仇家,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合作共赢。若是这笔股份转到夏金桂名下之后,与那些江南望族发生了冲突,彼此闹僵起来,然后夏金桂再找到周进这里哭哭啼啼,那场面上也有些太难看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这笔生意。

    贾琏却言道,“这道理我懂。因我即日也要到金陵处理一些事情,顺带着也能将夏金桂这笔股子看顾好,我们贾氏一族好歹有着两个世职,在江南余威尚存,这点儿利益还是能护住的。”

    贾琏要南下金陵?

    刚一开始,周进还以为贾琏是要到金陵寻找王熙凤,这不是打他房中妇人的主意吗?周进都差一点儿要动怒了,虽说王熙凤是你贾琏前妻,但她现在替我生儿育女,你要再胡思乱想,休怪我翻脸无情?

    但周进很快想到,自己已升任兵部堂官,又兼任登莱巡抚,比起贾政这个工部郎中来说都要更加显要,贾琏有几个胆子,敢打他房中禁脔的主意?

    而且贾琏现任嫡妻王熙雁,也不会允许贾琏这样做啊。

    贾琏见周进脸色不好,也是想到了这一节,担心松江伯对他产生误会,连忙解释道,“主要还是王熙鹊南逃松江这件事,须得我出面,帮他们王家人料理。”

    王熙鹊勾搭上了国子监生员崔茂以后,跑到松江府黄埔滩躲了起来,自然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但当时王熙鹊走得比较仓促,只是卷走了一些金银细软,但那些大宗财货,比如土地、田庄、商铺、宅院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值好几千两银子,是王熙鹊不可能打包带走的。

    对于这笔财物,宛平县衙典史赵顺昌当然想据为己用,自己儿子死了,儿媳妇也跟人私奔了,留下来的这点钱财,难道不应当归他赵顺昌所有?

    但王子腾夫人也有话说。王熙鹊是王家人的女儿,当初出嫁时,虽然陪嫁不多,但也不少。而且赵乐死后,赵乐名下资产,也应当有王熙鹊那一份。

    这些就不说了。更为重要的是,王熙鹊离开北平之间,还卷走了属于她王子腾夫人的上百两散碎银子。

    如今,赵、王两家人打官司,最大的争议便是这一笔钱财。

    王子腾夫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说,她只被王熙鹊拿走了上百两散碎银子,在她的口述中,那可是数千两现银,须得从王熙鹊留在北平的财货中扣下来还给她。

    赵家人怎么可能认同这个说词?就凭王熙鹊那娇滴滴的模样,能一口气搬得动数千两现银?

    而且,自从王子腾死后,王家开始家道中落,那个王仁在永利赌场摇骰子,还得到处找人借高利贷做本钱,他赵顺昌又怎么可能相信,王子腾手里还有数千两现银,被王熙鹊给卷走了?

    在这个时候,王熙鹊及其身边人的证词就很重要了。王熙鹊说是卷走了数千两现银,那就是数千两现银,王熙鹊说是卷走了一百两散碎银子,那就是一百两散碎银子。

    在没有其他证词的情况下,王熙鹊这位当事人的说法,还是颇有说服力的。

    贾琏这次南下,便是想找到王熙鹊,让她在一份证词上签字画押,作为回报,贾氏一族和王家人,都会力保她不出事,从赵家顺利脱身。

    对于贾琏这个说法,周进似笑非笑,将信将疑。

    贾琏这次南下,或许是为了经办此事,但也有可能,他是想趁此机会金蝉脱壳,和那个夏金桂偷偷地私奔,行当年崔茂引诱王熙鹊南逃之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