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榻相迎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贾赦好歹也安排了管事王善保、吴新登和儿子贾琏,站在荣府门前提前等候,预备迎接。

    贾琏本来不愿意。按照他的说法,周进这厮才是五品云骑都尉,他贾琏也有一个候补知府的头衔,大家半斤对八两,彼此都差不多,让他去荣府大门口预备迎接,是不是也太高看周进这厮了?

    贾赦呵斥他道,“你知道个什么?人家周进这次过来赔礼道歉,扬言说要给我送一份厚礼,要是接待不周,让人家寻到了一个借口,半途而返,岂不是亏大了?”

    “就好比是钓鱼,你总得在鱼钩上挂一个鱼饵吧?费而不惠的事情,计较这么多做什么?”贾赦恨声说道。

    “是是是。”贾琏连声应道。

    既然周进是过来送礼的,那么荣国府隆重接待他一回,让他辛苦这一遭,也没有什么关系,谁又会跟银钱过不去呢。

    荣府寅吃卯粮,入不敷出,贾琏心里比谁都清楚。

    而周进这厮,却鬼点子颇多,赚钱的门路一个赛一个,连跟着他混的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也各自发了一笔横财。

    以前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这些人,见到贾琏便打躬作揖,态度好得不得了。

    可如今呢,他们见到贾琏,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他们为何敢这样,还不是因为钱帛壮人胆么?

    不过,贾琏对周进也是真心服气,确实脑洞大开,有想法,有创意。

    不说别的,就说那千紫纺织厂生产的超短裙、黑丝袜和吊带衫吧,现如今哪个妇人房中没有几件?

    昨晚秋桐和玉钏儿,一个超短裙配黑丝袜,一个吊带衫配丁字裤,让贾琏看后爱不释手,一连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以至于她老婆王熙凤实在是按捺不住,在正房中高声吵嚷起来,贾琏和其房中侍妾才不得不偃旗息鼓,再也没发出那种奇怪声响了。

    贾琏心中也生气,你王熙凤自己不肯穿上这些好看的时兴衣裳,难道还不允许我在侍妾们身上玩出几个新鲜花样?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于霸道了?

    贾琏心道,要不是看在你叔叔王子腾是九省都检点,奉旨出都查边、主持关外战事的份上,我早就将你这个泼妇给休了,生儿子生不出,以色娱人也不肯,我留你在家中天天喝醋坛子不成?

    抱怨过王熙凤之后,贾琏又开始畅想周进这次前来赔礼道歉,究竟会给荣府送来一份多大的厚礼?

    按照道理来讲,周进这厮得罪了父亲贾赦只是一方面,他或许也存了有心和四王八公一系改善关系的心思,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图谋极大,送礼便不能太少,少不得也得千儿八百两银子,才拿得出手吧?

    有了这笔银子作为贴补,家中用度便能舒缓一段时日,想到这里,贾琏对于周进此行,也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周进这厮怎么还没来?”贾琏在荣府大门外冷得直跺脚,他伸长了脖子,翘首期待着周进早些过来才好。

    但周进却迟迟未到,他还停留在东城门,和韩奇这厮合演一出双簧戏呢。

    东城门,是北平外城东侧的一座主要城门,也是诸多内外城门中相对比较简朴的一座城门。

    东门额题“紫气”,为周世宗在位第二十五年时,内阁次辅兼兵部尚书陈经邦所书写,取紫气东来之意,故而又称之为“紫气门”。

    当年吴王陈迪兴师北伐,率领马步军兵合计二十余万,团团围困北平时,曾在东城门一带,与拥护天子陈标的禁军兵马有过一番激烈交战。

    此战中,荣国公贾源发挥神勇,在三百步外射出一箭,命中了东城门上的领兵守将,领兵太监吴亮眼看形势不对,便下令打开城门,高举白旗投降,为吴王陈迪问鼎天下作出了突出贡献。

    但陈迪嫌弃吴亮这厮是一根墙头草,软骨头,担心他有朝一日,再度背主求荣,便不打算重用他。

    既然吴亮是向贾源投诚,周世宗陈迪即位后,便将吴亮一家人赏赐给了荣国公贾源为奴,迄今已历经三代。

    现如今,荣国府中的吴新登,便是吴亮的侄孙,现任荣府管事一职。

    韩奇作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一大早就在东城门附近转悠。看到周进名下的车队开过来时,他便将周进的车队团团围住,以至于将城门进出口都封堵了起来。

    一时间,城内的人不能出去,城外的人也不能进来。

    但因为韩奇身份高贵,不但是锦乡伯府的世子,还是东城兵马司副指挥,查凶缉盗乃是其职责所在,众人即便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好在韩奇和周进二人,一顿高谈阔论,倒是让众人瞧了好一番热闹,大家的抱怨心理,便也没有那么强烈。

    韩奇大声问道,“你周进好歹也有着五品云骑都尉头衔,大家也都说你一身正气,浑身都是硬骨头,为何这几日要向荣府主动服软,向他们赔礼道歉?”

    周进故意哀叹道,“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北平城中,毕竟还是他们四王八公一系,内部凝聚成了铁板一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有些人又喜欢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谁敢招惹他们?我以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要早知道这样,宁肯给他们当孙子,也不会给傅检这厮撮合婚事了。凭什么风流快活的人是他,我却要遭受这种罪,连北平城中都不敢待下去了?”

    “你小子有这种觉悟,说明你还是能够看清形势的嘛。”韩奇点评过后,继而问道,“不过荣府家大业大,你想要化解赦老爷、傅通判等人的心中郁闷,不下一份血本恐怕不行吧?你准备给他们送多大一份厚礼?”

    周进扬声道,“这肯定是自然的。我也想过了这个问题,送金银财宝,显得太俗气,且没有诚意。恰好我名下紫檀堡农作园,新收获了一季土豆。我打算给赦老爷送一车过去,以此标明我的态度和心意。”

    “哈哈哈,你这不是搞笑吗?人家看得上你这一车土豆?这才值多少钱?”韩奇打着哈哈说道。

    “韩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讲?咱们熟归熟,但你也莫要乱讲话啊。”周进急忙辩解道,“土豆可是新鲜农作物,它虽然外表不起眼,但营养价值高,含有大量淀粉以及蛋白质,不仅量大解饿,还能宽肠通便,促进脾胃消化。若是家中富裕人家,把它做成土豆烧牛肉、土豆大盘鸡或者土豆鸡蛋饼之类,那更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你说我这一车土豆不值钱,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是文曲星下凡,考中过顺天府乡试的人。我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韩奇不耐烦道,“你就当众说说看,你这一车土豆,价值多少钱吧?”

    周进沉吟道,“这一车土豆,都有一千多斤重了。这要是放在市场上公开售卖,少说也值一个二十两银子吧?”

    众多围观群众先前听周进夸夸其谈了一番,把土豆的各种妙处说了一个天花乱坠,这一车土豆又点明了,是特意送给荣国府用作赔礼道歉之用,怕是价格不菲,结果搞了半天,才值二十两银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有人甚至小声说道,“偌大一个荣国府,能看得上这区区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也不少嘛。”周进笑着解释道,“常言道,心诚则灵,我向荣府赔礼道歉的态度非常诚恳,荣府赦老爷原本也不是刻意刁难之人,他主要也是想看我的态度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我送这一车土豆,便很合适了。要知道,土豆单季亩产也才一千多斤重。我把这一亩土地上的单季产出,三四个月的辛勤汗水所得,都全部送给了赦老爷,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部分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都在心中嘲笑这个五品云骑都尉,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拿着二十两银子的货物,去给荣府赔礼道歉,他怕是要被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下令乱棒打出吧?

    但小部分人却从周进这厮的言语之中,听出了关键所在,某人忍不住失声道,“土豆单季亩产,可得一千多斤,价值二十两银子?”

    周进看了那人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没有再做回答。

    受到关外战事影响,北平城中的粮食价格,呈逐渐上涨之势。

    早些年,一石粳米不过价值五钱银子,可现在在黑市上,哪怕你拿着二两现银,也买不到一石成色较好的粳米了。

    这也是为什么荣国府给老太太准备饭菜时,要可着头做帽子,要一定富裕也不能的,实在是米价上涨得太厉害,为老太太准备的特供细米,更是贵得离谱,以至于连荣府也难以支撑了。

    土豆单季亩产高达一千多斤,相当于十石粮食,即便不能和粳米相比,但哪怕是打个三折,那也价值六两银子。

    想通这个关节之后,个别人眼里不由得冒着精光,他们心里想着,看来这土豆种植,大有搞头啊。

    哪怕土豆的口味不行,但只要能填饱肚子,让家中下人们改吃土豆,便足以节省下一笔伙食开支,这又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