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似乎不错,把胭脂铺子转让给老弟傅检房中某个妇人,傅秋芳虽然从名义上失去了这间商铺的所有权,但她每年所分得的利润,却和往年相差无几,损失好像并不是很大。

    但傅秋芳却深知,商铺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掌握在傅检手中,这其中的分别可就太大了。

    到时候傅检房中那个妇人不认账,她傅秋芳一个黄花大闺女,深居内宅之中,难道还能和她老弟房中那个以色娱人的混账东西打一场官司不成?

    傅秋芳自然是不同意,但傅检也不急,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他从傅家失去的一切,必将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转眼间,将近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这一天,正好傅检在家中为宝贝儿子办满月酒。

    如今,他已经接替陈耀北,升为顺天府学训导,秩从八品,官位虽不高,但也算是清贵文官中的一员,所以前来捧场的客人,便比预料之中多了一些。

    因解决土豆滞销问题有功,原顺天府土豆统收统销之策的原班人马,除了那个倒霉的傅试之外,包括大兴县令周进、县丞彭念、典史高基、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等人,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拔擢。

    周进已升任顺天府通判,秩正六品,掌理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堤涂之事,并监管牙侩税收、平禁争伪,可谓位高权重,在同年进士之中可谓先声夺人。

    要知道,上一届春闱会试,首次金榜题名者共有二百九十八人,后来今上亲自补录,又多了三十五个名额,总共加起来便是三百三十三人。

    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三百三十三人之中,目前秩正六品者,包括周进在内,仅有三人而已。

    另外两人,一个是连中三元的周少儒,他才华横溢,简在帝心,担任翰林院修撰刚满一年,便已升任翰林院侍讲,掌讲读经史,正六品。

    一个是二甲传胪魏西平,他本来名次就较高,起点又是翰林院庶吉士,也属于天子亲信。再加上魏氏家族作为助力,上下打点到位,帮他谋到了一个大兴县令的美差。

    但即便如此,周少儒和魏西平相比周进而言,还是略微差了一些。毕竟从资历上来讲,他们都是首次秩正六品,但周进已在正六品的官职上,转岗了一次,履历更加丰富。

    大兴县丞彭念,转任署理玉田县令。上一任玉田县令因为境内骚乱,已被关在监狱之中,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前去临时接管。

    但赵光南的本职乃是顺天府治中,不可能长期盯在玉田县那个旮旯角落之地。彭念因为协助周进有功,又曾对王成学多次释放善意,便在顺天府尹王允的推荐之下,受命署理玉田县令一职,若是干得好,便可以转正,若是干不好,那就另说了。

    彭念本人对此信心十足,更是志得意满,他这次前来傅检家中喝满月酒,过后连家都不回,便要径直去玉田县衙上任了。

    大兴县典史高基留任,原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接任大兴县学教谕。

    至于顺天府尹王允的儿子王成学,本来按照魏西平的意思,反正已经在大兴县衙主簿的岗位上历练了一段时间,这一次便直接参加吏部铨选,暂代大兴县衙主簿便是。

    但王允大人担心影响不好,硬生生地压了王成学一次,让他先从大兴县学训导开始干起,王成学虽然不大乐意,但父命难为,也只能认了。

    好在大兴县衙还有县丞、主簿两个空缺,王成学有的是历练的机会,只要时机成熟,再往上挪一下位置,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连大兴县典史高基也热情高涨,劲头十足,近日里天天凑到魏西平身前套近乎,他也盯上了大兴县丞这个职位啊。

    傅检在家中办酒,大兴县衙的原班人马都来齐了。新任大兴县令魏西平,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大兴县巡检武大,也都前来捧场,还各自送了一笔不菲的礼金。

    桃李书院的一些旧人,包括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等贵胄公子,胡永、方昆、沈明、刘能、刘玉石、贾芝等桃李书院中层,也一个都没有缺席。

    其中,胡永在这次院试中,考中了秀才,职级也因此由副转正,升任桃李书院学业司主任。

    周进的弟弟周益也考中了秀才,但他年纪还小,又即将到顺天府学就读,见到傅检这个训导有些发憷,便只来送了一回礼,并没有留下来吃席。

    看见周益走后,大兴县学训导王成学对着自己的上司张应华挤眉弄眼道,“张教谕真是好眼力,可这赌注也下得有些太大了吧?”

    张应华的宝贝儿子张含光这次院试没有考中,他甚至连童生试都是勉强才考过,根本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

    迫于无奈之下,张应华便干脆熄了儿子读书考功名的心思。但是,张含光虽然可以不读书,但不能没有一条出路。

    张应华便想着让张含光跟着周进做书童,好歹也是在领导身边服侍的人,若是被周进看上眼,混个庄头、掌柜之类,总是轻而易举之事,也算是解决了一辈子的生计。

    但张含光的年龄太大了,都已经十五岁了,周进怎么敢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到时候和家中妇人传出一些不好的绯闻,他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不用说张含光了,就说周进以前的那些书童,包括曾祥、方靖二人,在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培训学习过后,都转任了其他差事,曾祥充任长随,方靖在万柳园保安队任职,外书房中,仅有一个十三岁的董风,怕是也做不了太长时间书童,便要打发出去了。

    张含光渐知人事,还想做书童,那不是开玩笑吗?

    周进便让张含光给老弟周益做长随,周益身边有这么一位伴当,周进也能放心一些。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张应华看到周益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家里又有百万家资,怕是再过若干年,又是第二个周进,他这心里便有了异样的心思。

    于是乎,张应华便让自己的女儿张含亮跟随在哥哥张含光身边,以照顾张含光的饮食起居为名,一同住进了桃花巷周益家中。

    张应华是这样想的,最好是给周益做正妻,但这机会不大。若是不能,退而求其次,一个贵妾总跑不掉。

    但正如王成学所言,这个赌注还是有些太大了。万一周益提起裤子不认账,女儿家的清白可就全毁了。

    但问题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张应华想要以小博大,除了此策,还拿什么和周家人联姻?

    不提大兴县学教谕张应华的忧心忡忡,这么多人前来道贺,傅检自然感到喜气洋洋,面上有光。

    众人讨论了一番朝中局势。内阁首辅张楚虽然沉疴难起,精气神大不如前,但他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积威之下,仍旧是朝中第一大臣。

    即便是北静郡王水溶为首的四王八公一系,也不敢和他正面交锋。

    不过众人都清楚,张楚体力不济,辞去内阁首辅是迟早的一件事情。

    现如今,工部堂官徐大人,户部堂官毕大人,都被视为下一任内阁首辅的颇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除此之外,户部侍郎田冲,礼部侍郎钱敬文,顺天府尹王允,都有希望入阁辅政。

    一时间,朝堂形势波诡云谲,弥漫着层层阴云。

    不过这些事情,和周进、魏西平、周万林这些中低级官员,还相距十分遥远。大家虽然都很关心,期待着朝堂形势出现有利于自己的一系列人事变化,比如说周进曾得罪过钱敬文,他便不希望钱侍郎入阁。

    不过周进等人心里也都很清楚,朝中人事动态,绝不是他们所能轻易影响的了。

    “来来来,莫谈国事,喝酒喝酒。”冯紫英举杯邀请道。

    在座诸人,冯紫英是少有的没有官身之人。因为这个,他最近在王熙鹊那里吃了几回闭门羹,被王家人批评他不思进取,连个官儿都捞不到。

    “你也是周进身边的老朋友了,有着过命的交情,现如今,周进身边的那个小跟班傅检,都混到了顺天府学训导的职位,你就不能向人家学学?”王熙鹊托人给冯紫英递话道。

    气得冯紫英胸口疼。我充任周进的白手套,打理紫檀堡一带生意,赚了那么多银子,送给你的金银首饰,没有三五千两,那也有二三千两银子了,你每次都接受得很痛快,转眼就嫌弃我身上没有官职,你这个妇人真是贪得无厌啊。

    这样一想,冯紫英便感觉自己的满腹柔情,好像有一些不值了。他冯紫英好歹也是神武将军府的嫡长子,难道配不上你王熙鹊一个庶女?你们王家人还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冯紫英在傅检家中的酒席上,借酒浇愁,很快就喝得醉了过去,他一边猛灌酒水,一边痛骂王熙鹊是个绿茶妹,收下了自己送过去的贵重礼物,却又始终不肯应下这门婚事。

    周进、傅检等人见冯紫英说话很难听,担心这些话被王家人听了去,这门婚事更加难以成功了,便赶紧派人将冯紫英搀扶回去。

    “方昆,你也跟着走一遭,路上看着点,可不要和人冲撞了。冯紫英和王熙鹊之间的婚事,成不成就在这一两年,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无谓的风波了。”周进吩咐道。

    方昆领命后,便随同冯紫英离开了。今年正月,方昆的妻子潘氏生下了一个女孩儿,方昆初为人父,性格也因此沉稳了许多,这种事情派给他,最为合适不过。

    这一次,周进身边诸人,要么升官,要么科考得中,大家都有着光明的前途,自然酒兴大发,快乐得不得了。

    傅检为了博众人高兴,还命令新收的那两位美妾刘芬、刘芳二人,给众人跳舞助兴。她们俩婀娜的身姿,配上暴露的低胸装和超短裙,让一些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过了啊,这有些过了啊。”大兴县典史高基一边说着,做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但他的眼睛珠子,却盯着刘芬、刘芳身上的那些雪白丰腴之处,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就在院内诸人高乐之际,方昆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一些难看。

    “什么情况,难道冯紫英真在路上冲撞了谁不成?”周进眼看情形不对,连忙询问道。

    若是冯紫英出事,他这个顺天府通判,有必要亲自赶到现场救场啊。

    “那倒没有,只是……”方昆嗫嚅着回答道。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嘛?我是顺天府学训导,在这北平城中,好歹也有几分薄面。你但说无妨。”傅检打着酒嗝说道。

    方昆便直言道,“原本不想扫了各位大人的兴头,实在是此事关系甚大,不能不提早告诉大家,也好让诸位大人有一个心理准备。”

    “刚在街上听到的消息,关外兵败,沈州沦陷了!”方昆痛苦地说道。

    “什么?”周进豁然站立,简直有一些不敢相信。

    这一两年,随着朝廷经济形势好转,大周朝在和女真诸部的军事对峙中,逐渐扭转了不利局面。

    由于九边兵饷筹集到的数百万两银子,奖赏和抚恤都能及时发放,导致前线士气大振,在和女真诸部的战斗中,借助于城墙优势,反而屡屡占据上风。

    尤其是沈州,是关外第一大城,还是直面女真诸部兵锋的最前线,其城墙高耸,各种防卫设施应有尽有,怎么突然之间,就被女真诸部给攻陷了?

    “听人说,是沈州城门守将孙绍祖,他恬不知耻,卖祖求荣,甘愿充当对方内应,将女真死士偷偷地放入了城中。随后,沈州总兵左贵被孙绍祖骗了过去,遭到刀斧手埋伏,被乱刀砍死,这以后沈州城中便群龙无首,再也无法扭转败局了。”方昆将他所了解的消息,如实道来。

    “这个孙绍祖,真是该死呵。”周进气得大骂道。

    原本以为他穿越过来,大周朝的国库亏空局面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辽东兵饷也没有再加征,有了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大周朝便可以缓慢发育,农民起义也好,关外女真也好,都可以迟早得到解决。

    现在看来,冥冥之中的历史发展趋势锐不可当,周进这只蝴蝶所带来的变化,并没有起到太多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