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李鸿基自从攻下洛阳以后,以此为中心据点,四处烧杀抢掠,倒是逍遥快活了一段时间。

    但因为流民军长于破坏,短于建设,大量乡绅地主外逃,留下来的普通民众,面对着战火连绵、统治失序的社会现状和“萑苻不靖,烽火四起”的治安形势,也很难安心生产。

    谁都知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你不趁着“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时候,外出抢夺一把,别人就要想方设法来抢夺你。

    一时间,豫省境内,他人即地狱。

    搞到后来,即便闯王本部人马,也解决不了后勤供给了。再在洛阳待下去,兄弟们便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李鸿基便打算挥师转进,去其他地方继续风流快活。

    “说得也是,麦面也吃了,女人也享用过了,也是应当换个地方,挪一下窝了。”军师牛聚明赞同道。

    但接下来转进哪里,闯王帐下诸多高层却发生了争执。

    有人认为,闯王本部人马,现有二十多万,裹挟豫省普通民众,形成一支百万之师都有可能,这个时候应当立即挥师北上,夺取大周天下。

    应当讲,这个观点很好地站在了政治制高点上,让在场其他人都不便反对。

    忠臣是那么好当的?

    谁反对,谁就是阻拦闯王登基,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好在这个时候,闯王李鸿基还不太糊涂,还没有因为形势一片大好,而失去自己的判断力。

    “罢了罢了,此事不必再提。”闯王李鸿基自我解嘲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说起来,如今咱们帐下也有了二十多万人马,但老营健卒才区区数万人而已。所谓的百万雄师,其中有许多人都是老少妇孺,粮食又不够吃,你让他们走到北平城下,他们也未必能走得到那里,如何能济事?”

    “另外,我听说北直隶总督在保州练军,颇有战斗力,又鼓励北直隶行省诸州府兴办团练,咱们如果径直北上,恐怕会有许多恶仗要打,不如避实就虚。”军师牛聚明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对闯王的意见加以补充完善,这也是他越来越受到闯王信任的原因。

    “挥师北进不妥,那南下鄂省如何?”大将高必正建议道。

    当年离开襄阳时,因为有官军衔尾追击,部队走得有些混乱,他在襄阳所收用的好几位貌美妇人,都在半路上走丢了,让高必正深以为憾。

    攻下洛阳以后,闯王李鸿基将洛阳通判的两房小妾和一个女儿,都赏赐给了高必正,以便弥补他的缺憾。

    但高必正还是觉得南方女子,不但柔弱体贴,说话也轻声细语,令人心生怜惜。

    他想杀回鄂省,再多抢几房妇人再说。

    不过,高必正的这个提议,遭到了军师宋康年的反对。

    “我们和宁南伯左昆山早有默契,这次分治鄂、豫两省,各享太平许久,也离不开人家的配合。若是我们挥师南下,必然要和宁南伯左昆山交手,万一引发人家的怒火,和我们死磕,就有些不太好了。”

    高必正打着哈哈大笑道,“军师不必忧心,老营出马,战则必胜……”

    但宋康年却打断他道,“那就由你高将军充当先锋,拨一支人马给你,先试一试宁南伯的火气?”

    高必正本来想说,我一个人怎么能行,还是需要诸位兄弟与我一道进退才是,但他瞥了一眼,发现刘捷轩、袁绵侯、李补之、田玉峰、刘芳亮这些营中悍将,此刻都把脑袋低了下去,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人家宋康年敢反对自己,那必然是与闯王提前沟通过了的,需要他高必正多插一嘴作甚么?

    高必正知道情况不对,也是光棍得很,他立马转变口吻道,“嘿嘿嘿,我今日有些喝多了,考虑问题不够周祥,还是宋军师说得对。”

    宋康年也没有和他计较,转而向闯王分析起了东进或西进的不同优缺点。

    东进齐鲁,当然是好。齐鲁行省因有运河之便,商贸活动比较繁荣,社会整体富庶程度较高。

    但问题是,齐鲁行省巡抚徐仲华大人,现兼芝罘海港建设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与力推芝罘湾开发建设的登莱巡抚周进打得一片火热。

    毫无疑问,闯王军队开进齐鲁,除了面对徐仲华大人的齐鲁军之外,很有可能还要和松江伯周进所指挥的登莱军交手。

    松江伯周进是那么好惹的?连清国皇帝黄太吉,掌控有数万女真精骑,都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他做小老婆,意在于拉拢他。

    就凭闯王帐下这些泥腿子,有和登莱军营中的燧发枪大队决一死战的决心吗?

    想到这里,闯王李鸿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询问首席军师牛聚明道,“我记得咱们先后从蓬莱兵工厂,高价购买了三千支燧发枪,不知道效果如何?”

    牛聚明回答道,“效果还好,哪怕是泥腿子,给他一支燧发枪,经过三天时间训练,便能和练习了数年之久的强弓手一样,有着不错的杀伤力的。但关键是,咱们的弹药有些不够。目前弹药储备,仅能保证每个燧发枪手,再射击十发不到。是以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让那些燧发枪手,每十天射击一发子弹,保持必要的手感,再多就不行了。”

    李鸿基蹙眉说道,“这如何是好?登莱军营中的燧发枪大队,若是弹药充足供应,每旬可以训练数十发子弹,咱们却只能每旬训练一发子弹,这其中的差别,可谓天隔地远啊。”

    “我再拨付给你二十万两银子,派出可靠人手去蓬莱,向松江伯周进再购进一批弹药回来,枪支就不必再买了。兵贵精不贵多,我看松江伯手下人马,也没有超过两万名额。”李鸿基下令道。

    “是。”牛聚明回答道。

    话题说到了这里,都要再次向松江伯周进购买弹药了,关于挥师东进这一选项,自然也就不必再提了。

    北上、南下、东进都不可行,那就只能考虑挥师西进了。

    兵部尚书孙博雅曾任陕甘总督,他赶赴北平,主持大周防务之后,屡次三番从陕甘一带抽调兵力,加强京师防务,造成陕州防守空虚。

    闯王军队选择在这个时候西进,都不用打什么仗,便可以直接杀到长安城下。

    但话说回来,陕甘一带连年混战,民生凋敝,闯王军队西进之后,也许只能勉强获得一些粮草补给,想要再发一笔横财就比较困难了。

    “边打边看吧,总得先打几场仗,破了眼下这种不死不活的局面再说。”闯王李鸿基一语定乾坤,确立了行军方向。

    果然中秋过后,闯王军队离开了洛阳,陆续西行。

    一开始,他们沿着黄河西岸行军,途径新安、渑池等地。

    这是因为,新安、渑池之间的道路相对较为平坦,便于军队快速推进,同时也能依靠黄河作为天然屏障,保护闯王军队的侧翼安全。

    在三门峡这个地方,闯王先头军队和地方团练武装发生遭遇战,对方依托险要地势,虽然没能阻挡闯王军队西进,但也对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

    因此,在经过三门峡的峡谷地带时,闯王军队的行军速度开始变缓,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这个时候,关于闯王军队异动的紧急军情文书,像是雪花一般,飘进了内阁之中,呈现在德正帝陈安宁的案桌之上。

    “逆贼,好大的狗胆。”德正帝陈安宁无能狂怒道。

    豫省糜烂也就罢了,他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李鸿基,只能任由对方在洛阳潇洒快活。

    结果却没有想到,李鸿基这厮居然还不满足,还想着杀回陕州,将陕州行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再度搅合得乱作一团。

    “给陕州总兵贺人龙下旨,他若是不能在潼关拦住李鸿基,便让他提头来见。”

    可惜沿途交通断绝,信使赶到长安时,闯王帐下先锋大将高必达,已经将潼关夺取下来了。

    潼关是关中地区的东大门,地市险峻,易守难攻。闯王军队攻下潼关,意味着他们已打开了进入关中地区的关键通道。

    “随后,闯王军队正式杀入关中平原,他们沿着渭水南岸一路向长安挺进,途中先后攻克渭南、华阴等地,声势大振,截止九月下旬,已经逼近长安城下,号称拥兵二十万,另有辅兵四十万。陕州总兵贺人龙,事先也囤积粮草,相继召集附近地主团练武装进城,协助其防守。这次长安城下,怕是有一场苦战要打了。”七品恩骑都尉、登莱水师副将陈也俊,将其所了解到的最新状况,向在座诸人进行了一番通报。

    应当说,闯王挥师西进,确实有一种破局的作用。他从豫省撤出后,宁南伯左昆山和齐鲁巡抚徐仲华,分别从南、东两个方面杀入豫省,收复沿途州县,平靖地方动乱。

    北直隶总督则按兵不动,防备闯王军队掉头杀向北平。

    总之,如果说以天下为棋的话,这个棋盘已经活了,各方势力都已经动起来了。

    关键是,面对这种新情况,松江伯府一系应当怎么办?这也是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齐聚登莱巡抚衙门,就此事进行磋商的主要缘由。

    松江伯府这个时候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紧随左昆山、徐仲华二人的脚步,也派出一只偏师,进入豫省境内收复失地。

    松江伯府一系和齐鲁行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在芝罘海港建设开发的问题上,有过良好合作记录,人家也愿意松江伯府插手豫省事务,进来分一杯羹。

    毕竟,以徐仲华大人的能量,还不足以和宁南伯左昆山相抗衡,有必要借助于松江伯的人马,帮助他争夺在豫省的利益。

    另外一个选择,则是按兵不动。登莱军本来就和其他军阀不一样,以工商业为经费来源,对地盘的需求并不是越大越好。

    但这样一来,也会被人误以为松江伯周进不关心国事,不肯替皇上分忧。

    “这样吧,老魏替我写一封奏折,向朝廷请示,究竟是否需要登莱军进入豫省作战,但凭兵部统筹安排即可。”周进对坐在旁边的魏西平言道。

    魏西平在霸州知州任上辞官之后,一直尚未获得朝廷起复,好在他在大兴知县任上,曾参与过紫檀堡防御战,凭借这次功劳,博得了一个五品云骑都尉的头衔。

    在座诸人之中,他的爵位只低于松江伯周进和三等轻车都尉穆济伦,和张安世、冯紫英二人相当。

    但他获得爵位的时间,却要比张安世、冯紫英二人早了好几年,因而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聚集在一起议事时,他便可以坐在松江伯周进的下首,排名在张安世、冯紫英二人之前。

    如今,魏西平担任桃李书院院长一职,又是芝罘海港建设开发领导小组成员,谋求出仕的意图十分明显,也乐于在松江伯周进面前积极表现。

    况且话说回来,他可是二甲传胪,南直隶行省乡试第一名解元,论文才,他可是不输任何人的。

    诸人还在相互交谈的功夫,他便草拟了一份奏折出来,请松江伯周进过目。

    周进定睛一看,上面写到:

    “臣登莱巡抚周进,顿首死罪,上陈天听。

    今预省之地,贼寇蜂起,兵燹连天,百姓罹难,城郭残破。豫省乃中原要冲,其安危关乎天下之大势。今贼势猖獗,豫省之兵寡不敌众,城邑失守多时,亟待光复重振。

    臣虽督率登莱二州之兵勇,竭力守土,然豫省与齐鲁、登莱,可谓唇齿相依。豫省若不济,则齐鲁危矣,登莱亦不能独存。且臣闻豫省之民,流离失所,翘首以盼王师之至,如久旱之望甘霖。

    臣斗胆恳请陛下,速遣援军赴豫省助战。以雷霆之威,殄灭贼寇,解豫省之困,保中原之安。臣愿率登莱之军民,与各方援军同心协力,共保豫省平安。

    臣不胜惶恐,顿首待命。”

    周进原是工地小哥出身,不喜欢文言文,但也不明觉厉。

    他笑道,“写得不错,就以此为模板,让老张润色一下,然后用印吧。”

    张安世愣了一下,心中一喜,他在松江伯身边混了这么久,终于混到了“老张”这个昵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