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的出现让整个文会凝固住了。

    那些士子们方才将这个少年人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可是这样的殊荣,只有落在死人身上才算是合算的,可若是这个人还活著,那么自己等人方才的吹嘘,简直是拿著自己的名声给他做嫁衣。

    苍老的大笑声刺耳。

    李观一右手握著刀,左手握著那些杀手以及逃犯的身份牌,大步走来,众多士子看到他衣衫染血,肩膀,腿,胸口处的衣服有破碎的地方,显然是被弩矢击中过,一股肃杀之气。

    文会众人心中的复杂心绪,这些文士之前对李观一死掉心中的窃喜,表面上的可惜和痛憾混杂成了一种虚伪特殊的氛围。

    文人软弱,靡靡之风。

    都一下被撞碎了。

    李观一抬手将手里的木牌扔出去,落在地上,叮噹作响。

    墨家第七钜子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认出了这些杀手的来历。

    李观一走入这里,有士子搭话,嗓子又有些堵,道:「你,你回来了啊,李兄,真是,真是太好了。」他嘴角翘起来,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但是他握著扇子的手掌都下意识握紧了些。

    李观一点头道谢,他抬了抬眉,那边老者席地坐在墙角,衣衫朴素,举起来手中的陶瓷碗,大笑而问:「喂!李观一,杀人儿何?!」

    李观一回答:「七。「

    司命道:「是何境界!"

    李观一往前走,道:「入境之上。"

    司命复大笑:「渴了吗?来,我这里有解渴的东西。「

    李观一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大步走来了,其余士子都让开来,李观一看到了周围的一个个字帖,上面写著的是诗文,文辞优美,不是说勇士,仁义,就是可惜早逝,伤春悲秋,藉以抒发自己的志向。

    说自己也希望能如同这早逝的少年一样,勇武拔刀云云。

    就算是死去也如同天上的霞光一般绚烂。

    这些字帖诗句挂在两侧,垂落下来,随著风微微舞动。

    但是可惜,陈国的文风就是华丽的。

    这样的题材也同样软绵绵,他年幼的时候就在外面逃亡,见到过许许多多的人,市并当中的粗人也少有现在这样,明明眼底写著你竟然活著回来了,眼底有一丝丝可惜,脸上却带著欣喜,让人厌恶。

    李观一端著酒仰脖喝下去了,入喉不是这个世界的米酒,而是烈酒,他这个身躯没有喝过酒,

    此刻趁著性子喝下去,如一团火入喉了,他看到周围垂落的诗句,看著那些文人士子,看向了魏玄成,道:

    「我还有一首诗没有写。「

    魏玄成递给他笔,道:「请。「

    少年一只手按著刀,提起了笔,扫过这些文字,他落笔,握笔的时候如同是挥刀,魏玄成站在旁边,看著李观一挥笔如挥刀,写下诗句,轻声道:

    「十年磨一剑。"

    周围安静了下,这样简朴的文字,和江南一带的繁复华丽不同,却似乎自有一股精气神在其中,或者说,是杀入境武夫七人后大步走来的李观一身上,自有了一股锐气锋芒。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魏玄成挺直了身躯,轻声道:

    「谁有不平事!"

    墨家钜子抬头,看看那边的磊洛少年,眼底有异色,

    李观一写完最后一句话,将笔往桌子上一抛掷,张口喷出了心中的一股气和酒气,觉得心中终于痛快和酣畅淋漓,觉得周围这帮读书人,当真没有意思,自己还是做个武夫的好。

    「我写完了。"

    拱手一礼,大步走出,要去寻找那薛家老爷子。

    诗句和所作所为,皆意气风发,让周围那些年长名士都叹了口气。

    却听脚步声急促,还没有说什么,一道身影站在那里,薛霜涛瞪大眼晴看著李观一,少年方才,上马杀人,下马写诗的气魄一下消失了,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自己的弓给谁摸了去,那一千五百贯可不可以

    薛霜涛咬牙切齿,忽然衝过来了。

    不避不让。

    然后一头撞击在李观一的胸口。

    李观一忽然想起来了大小姐常常羞恼到了轻端自己的小腿想到了薛长青说的什么母老虎。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给薛霜涛撞倒了,身上的疲惫似乎涌上来,视线颠倒,万物都变化,重重倒在地上,薛霜涛扑著李观一倒在地上,少女鬓角珠翠声音清脆,和少年坠地的刀鸣响成了一团。

    薛霜涛咬著牙,说出来的话却又快又轻"大混蛋。」

    李观一咧了咧嘴,小声道:「大小姐,我弓给个杂毛摸了,能不能给报销一个,就是说,能不能给我安排一张普通点的

    薛霜涛不知道为何给逗笑了。

    白皙的面庞上还带著泪水。

    还在流泪却笑起来。

    眼角泛红,比起世界上最好的胭脂都明艳,

    今日的文会还是落下了惟幕,诸多文人和世家子弟都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给李观一杀人吓的,还是怎么的,李观一不知道最后那王通夫子到底选择了谁。

    只是薛家老爷子从城外赶回来,亲自用自己磅礴内力给李观一洗链了伤口,然后又用了最好的丹药。

    李观一很想要让那些丹药折价给自己。

    但是老爷子一摆手,说丹药什么的,可以给你,钱,不行。

    钱你得自己挣。

    自己挣钱花着才知道节俭。

    入夜洗过药浴,李观一换了衣裳,在听风阁里面喝茶,将今日厮杀都讲述给老爷子说,至于其他事,涉及到瑶光的就暂且隐藏了,薛道勇听著凶险,许久后叹息道:

    「这一次如果不是你射箭提醒的话,老头子怕是要栽了。「

    不过,你怎么发现他的?那可是这个天下前十的杀手。

    「有过刺杀亲王全身而退去的手段。「

    李观一早就已经有所淮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坦然诚挚道:

    「是因为角度的问题。"

    「角度?」

    「是,薛老你们在天上,还在打斗当中,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对手的身上,所以很难注意到他,我在下面的时候,可以看到在你背后似乎有剑器反射的光,所以射箭提醒。「

    薛道勇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没有想到,他的身法竟然还有这样的破绽。

    李观一道:"可能也是薛老你们的气息搅动,让他身法出现了破绽。「

    老者大笑:「你就不要说漂亮话了,咱们之间。「

    「老杂毛你都骂了,还说这个?」

    李观一眼观鼻,鼻观心,乖巧不答,老者给李观一倒了一杯茶,道:

    「今日那帮子文人给你写诗缅怀,老头子看得气闷就去了外面去,没有看到你打他们脸的时候,王通说你那诗浑然天成,语言平易,诗思明快,乃是天下名句了。「

    「他们那帮子文人以为你死了,给你贴金。」

    老者骂一句:「酸腐文人!"

    又喝茶,道:「老头子可是知道了。「

    『这个关翼城士子文才第一的名号,老头子给你兜著,他们说出来就不要想要拿回去了!哼,

    等老夫给你把你的诗句印个几十万套,沿著西域,突厥,江南,塞北,中原,全部分发出去。「

    「让你有名气再说。」

    "还有,鲁有先那老丘八虽然性子木讷,但是说一不二,今日给你要了个七品的武官振威校尉,倒也算是不亏,对得其你这一身的伤势了,本来要再高些,可是再高就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了。"

    薛道勇幸灾乐祸。

    鲁有先说出了加官,李观一回来,本身不作数的,但是名士太多,薛道勇也在,这七品武官是结结实实落下来了,李观一道:「七品武官,又什么不同么?「

    薛道勇道:"可免赋税,可免田税。"

    「你若是在外,恐怕已经有人自己愿意做你的僱农,将农田放在你的名下,以此省去田税;每年会给你相当一部分的田产,每年朝廷也有俸禄,赏赐,有官服,作为江州左右关城的官员,在朝廷的大事时需要上朝。「

    『最重要的是,你可披真正的全套甲胃,而不是皮革甲。「

    "可去领对应装备。」

    「过几日,我亲自陪著你去武备库中,你自己选一套好甲。「

    「另外,若是我不出所料,你和你婶娘那通关文书,恐怕不日就会下来了,这个七品武官,占据的是鲁有先自己的位置,他也有妻族和家族,家族当中有练武不错的晚辈,这个位置,嘿

    「他自己刚正,可他总有妻子,总有家族和不争气的孩子。「

    李观一点了点头,沉默了下,道:

    「薛老,我有一件事和你说。

    老者抬了抬眉,笑道:"说。「

    李观一看著他。

    老人会意,摆了摆手,于是就如同那一日长孙无讲述天下大势。

    听风阁中暗探也离开。

    大门窗户皆关上,夜明珠照亮周围,李观一这时才取出了玉瓶,薛道勇不解的时候,李观一握著玉瓶在地上一砸,于是那杀手被记录的话语和模样出现在这里,薛道勇脸上轻鬆的神色逐渐消失。

    老者背后的白虎安静蛰伏。

    爪牙收敛,但是眼底带著了一丝丝猩红,

    蛰伏爪牙忍受。

    薛道勇的神色宁静,看李观一,道: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李观一摇了摇头,老者想到了那和李观一关系不错的司命,想到了李观一拿所谓路上学的破军八刀,以及越千峰,感慨道:「原来你还学会了阴阳家的手段,说起来,你的刀法真是逃难途中和越千峰那丘八学的?「

    李观一面不改色,道:「我不曾说谎。「

    老人失笑,「我还以为,你说的从逃难时遇到了的这个人,那个人的,都是假的,编出来糊弄老头子我和霜涛的,看起来,观一你还是个实诚君子。」

    李观一想了想,没有直面回答,只是道!

    「我乃武夫。"

    于是老者伸出手指指了指李观一,无奈大笑。

    最后老人的手掌按着这破碎玉瓶,眼神复杂,道:

    「好,好,澹台宪明。「

    李观一道:"薛老认识他?」

    薛道勇道:

    「认识,怎么不认识?他算是文武宰相了,一身气机不弱。「

    『出身寒门而走到今日这一步,算是奇才,在他未曾名动陈国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他,我们一起在破庙里面避雨,在山匪的包围下衝出去,他驱赶马车,吓得脸色都白了,我则是拿著根扁担砸人。"

    「衝出去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要累瘫了,却觉得痛快,大笑。「

    「笑得饿了,就只好去偷芋头,回来了却见马车都给人偷了,就只剩下两个车轮,都傻了啊哈哈。"

    老者笑起来,摩著玉瓶道:「他曾经举著家传的玉佩与我说,愿意肝胆相照,绝不背弃,而今看来,当年那个宁愿饿死不愿意吃那个馒头的书生,终究是做了好大官。」

    「也终于是会做官了。」

    「会对他薛大哥下狠手了啊,还打算害死他侄女未出世的儿子。「

    『变成真正的大官,倒是给为他觉得高兴。「

    薛道勇将这玉瓶收好了,没有在澹台宪明的身上再说什么。

    李观一本来想要询问摄政王的事情,可是这设计自己和婶娘最大的隐秘,尤其需要谨慎,所以未曾开口,决定先去翻阅对应的史书,从其中窥见些蛛丝马迹,然后再去找婶娘。

    打算喝完茶离开,老者却喊住了他,转身指了指破云震天弓,道:

    『去试试看吧。」

    「就在你所说,今日你入境的时候,这一张弓突然鸣啸起来。「

    「我收服的那几个护卫打算把弓压制住,却反被镇伤了心脉,削去了至少十年的苦修,神兵有灵性,肯定是有特殊的变化才引起了异相,应该和你有关。「

    李观一看看那一张弓,他也有想要握弓的想法入境的功法,自是有传承的最好;而薛神将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的隐秘和疑惑;一箭光寒之后,也有新的招式,李观一走到了神弓面前,伸出左手,握住了神兵,这一张弓嗡鸣震颤起来了。

    白虎法相亮起,在李观一旁边显形了。

    李观一又感觉到了那一股传承的神韵,青铜鼎中,玉液缓缓滋生,代表著白虎法相对应的那一部分玉液即将填满。

    只是在这个时候,这弓忽有所变,鸣啸变得激烈李观一眼前忽然有气息升腾,汇聚,化作了幻象般的画面,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漠,星辰万里苍茫辽阔,而一柄战戟,就出现在李观一的眼前,那战戟有著墨色的戟身,上面暗金色的纹路。

    战戟有猛虎吞口,风拂过的时候,隐隐然如虎啸。

    直指著天阙!

    李观一左手握住破云震天弓,迟疑了下,抬起了右手,也伸出彷佛触碰那画面之中的战戟。

    竟然真的有实感。

    五指张开,右手握合。

    李观一,同时握住了两件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