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薛道勇在反应了数息之后,猛然一拂袖袍,庞大无比的内气升腾,化作咆哮的猛虎,猛虎环绕周围,将内外分割,让此地的动静不再被外界所探听,老者起身,注视着眼前安然坐着的少年。

    在几个月前,李观一杀死逃犯的时候。

    那一张破云震天弓鸣啸不已。

    当少年在杀戮的时候,白虎七宿升到了中天之上,在那个时候,薛道勇就怀疑,眼前的少年是和先祖一样具备有白虎大宗命格的存在,但是这个猜测,他从来没有主动地告诉过李观一。

    他仍旧说宇文烈可能是白虎大宗。

    所以李观一说自己是白虎大宗的时候,薛道勇的内心才有这样巨大的波涛涟漪,因为这代表着的是那卷宗里面的事情应验了,天下大乱,世外三宗之中的东陆观星学派出山。

    他们的弟子已经找到了眼前的少年,如同白虎找到了自己的爪牙,磨砺着锋芒,俯瞰着乱世。

    代表着真正的乱世,即将要开启了。

    薛道勇道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轻声低吟:“白虎大宗啊……”

    “执掌兵戈和乱世的英雄。”

    “找到了你的,是破军呢,还是瑶光?”

    薛道勇在问出这样的问题之后,闭着眼睛,忽然又抬起手掌,止住了李观一的动作,他轻声道:“不要说,老夫不想要知道这些……”

    “我是一個赌徒。”

    “一个无可救药,早该吊死的赌徒。”

    “但是就连我这样的赌徒,却可以一直活到了这样的年纪,还带着薛家的家业翻了数倍,关键就在于,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住手,我了解我自己。”

    “赌徒的赌性都是无止尽的。”

    “没有赌徒可以收住手,见到乱世天下的辉光,所有的大赌都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地扑飞入火焰之中,哪怕知道那火焰会将自己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只盼着燃烧自己的火焰能真正让那一团火焰大亮。”

    “自古以来的英雄和失败的叛贼,都是这样。”

    “从不曾有过例外。”

    乱世的猛虎看着眼前安静坐着的少年,他脸上露出豁达的笑容:

    “当我知道更多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乱世的赌桌上堆积更多的筹码,那样的话,一定会将整个薛家赌进去的,我该要就此止步,无论乱世如何波涛汹涌,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你,就是我薛家的麒麟儿。”

    老者闭着眼睛,轻声道:“你自小和霜涛一起长大,小时候我的女儿还抱过你,皇帝都曾经见过年少的你。”

    “今日之后,薛家会拼尽全力让你的履历成为真实。”

    “即便是宇文烈,也不要想在这陈国的都城对伱出手,应国的名将,披着甲胄,手持神兵,若是身后有着千军万马的话,老头子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介苍颜匹夫,但这里是江州城。”

    “是我薛家世世代代经营的地方。”

    “我薛家仍旧有五百年的人情,仍旧有足以买下十座城池的金银,我老头子一百三十岁,还可以持拿天下前十的玄兵战弓,仍旧可以在五十里外射猎异兽,一箭射穿山峦。”

    “兵家主张的是庙算,是以小换大,他若是想要杀死你的话,就要付出最大的代价。”

    李观一惊讶道:“薛老,你能击败宇文烈?”

    老者回答道:“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后,他看着李观一,微笑道:“但是我可以在他杀死我之前,将应国太子姜高,应国的二皇子姜远射杀在他宇文将军府之中。”

    “一代名将,总有推平列国,让天下一统的大愿。”

    “他敢对你。”

    “我就让他身败名裂,让天下再起纷争。”

    “我会举起火,焚烧这虚伪的和平,让他的大愿,一同陪你共赴黄泉,让他一辈子被钉杀在青史黑字的耻辱柱上。”

    “如何?”

    老者脸上浮现出笑容,他伸出手,神色从容而有豪雄的气魄:“天下英雄,无不是赌徒恶棍啊,麒麟儿,要陪老夫,陪着这天下第五的神将,陪着这天下,一起赌上一赌么?!”

    “赌输了,天下第五神将身败名裂,天下再起纷争。”

    “赌赢了。”

    “就去奔赴你眼中的天下!”

    眼前的老人平日就只是个含饴弄孙的老祖父,而每一次李观一需要依靠和后盾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自己锋锐的獠牙,展露出乱世豪雄的姿态,每一次都让李观一的心瞬间安稳。

    李观一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他握拳和老者拳锋碰撞了下。

    自己的性命忽然有着一种安稳下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前的老人实力不如那位天下第五的神将,可是当他说出可以保李观一性命的时候,李观一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老者一定可以做到。

    他郑重道:“这样大的恩情,薛老,他日,一定有所报答。”

    薛道勇摇了摇头,痛痛快快地道:“不必在意这些虚名,也不需要你的什么报答。”

    “薛家有财,有名,也有武力。”

    “你个小财迷,吃的喝的穿的,都是从我薛家来的,老头子难道还期望从你身上榨出点油水来不成?”

    “再说,以薛家的家产,就算是子孙恣意妄为,三百年都花不完。”

    “这样多的财富不是什么好事情,老夫还活着的时候,还可以镇住,我若是身死的话,恐怕薛家立刻就会衰败成原本的三分之一吧。”

    “老夫只有一个希望,只是希望你永远记得在薛家的日子,日后无论天高地远,山河变迁,乱世的时候,希望你可以记得,薛家……。”

    老人伸出自己的手掌,轻声道:

    “是你的第一个同盟。”

    他代表薛家的五百年世家,代表着薛家的财富和人脉伸出了手掌,李观一擦了擦自己的手掌,郑重地和老人击掌为誓,然后,尚且还年少的英雄举起手,轻声道:

    “李观一在此发誓,无论未来沧海桑田,世事变化。”

    “薛家,是我最初,也会是最后的同盟。”

    “这誓言,会一直持续到我血脉和后裔断绝的那一天。”

    他顿了顿,道出了那一句话:

    “山无棱,天地合。”

    “冬雷震震,夏雨雪。”

    “乃敢与君绝。”

    这种本来是用来表示感情的诗句,放在这里却更为沉重。

    两个人击掌了。

    这是足以和当年赤帝提起剑,赢取世家女子一样,被载入了史册当中的盟约,一个漂泊无依的少年人,就只一个击掌,得到了天下前三豪商世家的倾力帮助。

    有人说是当年已年迈的猛虎见到了他的潜力,所以才倾力而为。

    却也有人说,薛道勇只是浑身都是赌性的赌徒,他相信的不是那个少年,而是自己的眼光,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输,而在这陈国大祭之前的十几天,李观一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不必再被宇文烈的强烈压迫性。

    李观一提起笔,给在关翼城的婶娘写信。

    描述了自己最近的经历,又告诉她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有谁对自己有敌意,还遇到了祖文远祖老,薛老对他也很好,约莫一个多月之后,就会回去找她。’

    ‘婶娘你要照顾好自己,京城有好点心,好茶点。’

    ‘给婶娘你寄过去一些,也尝一尝。’

    写来写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可是很奇妙,就只是这样,李观一却写了好几页纸,最后写信说,等到春夏交接的时候,鹅肉鲜嫩,到时候他回去和婶娘一起吃烧鹅,这一次的话就不必买半只了。

    李观一把信笺折叠封好用信鸽传递回去。

    本来第二天就要准备金吾卫的选拔,他本来打算要再练练功,却被薛老爷子拉出去了,老者扔给他一身衣裳,头痛道:“换上衣裳吧,观一。”

    李观一看到这一身锦袍,比起自己现在穿的都要好。

    一身青色的袍服,绣着暗纹,手感极好,显而易见地很值钱,差一点脱口而出可不可以折现成银子,老者似乎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瞪他一眼,笑骂道:“住嘴,想都不要想!”

    “快些穿上吧,我家二女儿要见你。”

    李观一愣住:“啊?”

    薛道勇道:

    “霜涛不是给你写了一封信,让你给她写一首诗么?她颇喜欢这诗,前几天都是皇帝在宴饮招待各方势力,现在空闲下来,她就在她自己的行宫里面举行一次家宴,就只你我,还有长青,薛家几个女子辈去。”

    “好了,勿要多言。”

    “利索些,换上衣裳,入宫去参与家宴,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机会?”

    行宫?!

    那不会距麒麟更近了么?

    李观一眼底闪过一丝亮光,他换上了这繁复的衣裳,玉簪束发,连佩刀,弓箭,战戟都被解下

    来,看上去倒像是个温温柔柔的公子,但是握了握拳头,这一拳头仍旧可以打断一座石碑。

    李观一看到薛长青也是这一副文雅模样,禁不住彼此嘲笑了一番。

    乘坐车舆,前去了皇宫的侧门,而后才下车,早就已经有人在外面等候着,准备带路,只是让李观一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带路的,还是那一位司礼太监。

    “小校尉,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李观一讶异,之前这位宦官挡在他面前,李观一对他颇有好感,道:

    “谢过大人关心,吃得好,睡得香。”

    司礼太监微笑道:“那便是好了,我还一直担心小校尉你给那宇文烈一吓,心里面不舒服呢。”他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灯笼,在前面带路,李观一随意道:“我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入宫来。”

    “这符合礼法吗?”

    司礼太监笑着回答道:“一般来说,是决不允许的;不必说是后宫嫔妃,就是寻常宫女,也只有每个月的十五日,可以在午时的时候,于大同宫和家人相会一炷香的时间,以示恩赐。”

    “而后宫嫔妃的兄父,只有陛下允许的时候,可以入宫相见。”

    “不过小校尉你是薛家自家人,薛贵妃又甚得陛下的恩宠,再加上前几日,小校尉面对那宇文烈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怯懦,扬我大陈国的威名,皇上圣意欣喜,这才特别下旨,允许在宫中举行家宴。”

    “不过,就算如此特别开恩,却也不能乱跑。”

    “皇宫当中,各处都有金吾卫和禁军看守,一旦发现行动鬼祟之辈,当即就可以将其斩杀,而不必告知吾皇,小校尉勿要走远,随着我便是。”

    李观一点头,这位司礼太监给李观一介绍些宫中风景和规矩。

    李观一表面上应和,心中默默推演四象封灵阵法。

    尝试感应麒麟所在的方位。

    这皇宫委实是占地不小。

    顺着道路,从侧门开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薛贵妃的行宫。

    而这一条道路被李观一默默记录下来,然后和脑子里的麒麟阵图对应,尝试弄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在阵图的哪一部分,弄清楚方位,才可以确认,麒麟到底在哪里。

    薛道勇老爷子早已经快步进去看女儿,薛长青等薛家的嫡系子弟也进去了,李观一见到那是位容貌美丽的女子,虽然怀孕数月,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其姿容,见到李观一,脸上笑意温暖:

    “这便是给我写下那一首诗的少年英雄么?”

    “来,让姑姑看看。”

    她脸上带着揶揄微笑,朝着李观一招手。

    气质却端庄雅致,看不出年少时候会和纨绔当街纵马,把老爷子气得半死的恣意模样。

    李观一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咧了咧嘴,老老实实上前送礼,口称姑姑。

    “好,好孩子。”

    “真是懂事啊,你看长青,便从不来这样主动叫我一声。”

    这位薛贵妃似乎对其很是满意,寒暄了片刻之后,家宴就开启了,人数不多,除去了李观一,薛长青,薛道勇,就只有两个嫡系的女子,这两位嫡系女子倒是很拘束,李观一和薛长青清闲很多。

    薛长青环顾周围,好奇嘀咕道:“奇怪,母老虎怎么没来呢?”

    李观一也好奇,没有发现大小姐,只是视线扫过的时候,发现了些舞女,其中有穿红衣遮面者,手捧红拂,气质尤其出众,这里毕竟是皇宫,李观一注意礼数,没有多看,只是收回目光。

    家宴开启,忽而有人抚琴,琴音清越,薛长青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母老……不,我是说。”

    “姐姐是在抚琴啊。”

    果然是皇室的宴席,菜肴精致不提了,还有歌舞相伴。

    却也是家宴,薛霜涛这样的大小姐也来抚琴,献艺。

    若是寻常的时候,绝不可能。

    李观一夹着菜,心中推演麒麟阵图,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其上了,这次入宫是难得机会,不能放过,琴音优雅,有穿着宫装的女子在琴音中起舞了,琴音清越悠扬,女子的舞姿也是曼妙大方,忽而琴音一动。

    起舞女子纷纷散开,袖袍翻卷如同云霞一般。

    方才穿着红衣遮面的少女在清灵的鼓点声中踏出。

    众星捧月一般。

    却也尤其衬托出其美丽。

    舞步轻盈而庄雅,舒展大方,周围花瓣落下,纷纷扬扬,李观一端着酒盏,看到这一幕,心神为之一顿,被吸引目光,琴音到了高潮,那红衣少女旋身而转,披带和袖袍翻卷如同云霞流转。

    在这一瞬间的美丽已超越寻常的容貌。

    便是周围的女子都看得微痴了。

    然后她脚步轻盈,似乎是旋转的时候太快,顺着势头旋了数步,裙摆微扬,站在了李观一面前。

    琴音,花瓣,灯烛和翻卷的红袖簇拥她。

    如世间万象推着她来到这里,涌入了李观一的眼中,少年怔住。

    烛光在晃动,红色袖袍翻卷落下,然后那红衣蒙面的少女起身。

    起身的时候抬起手掌,摘下了遮面的轻纱。

    眉目美丽,一双杏瞳,灵动活泼,促狭看他。

    是大小姐。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噙着笑意,看着前面微微失神的少年,带着少女得意和娇俏: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