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覩石第一次见到可以用堆积如山形容的血肉造物,它们就如同奔腾的野马,正在巨型培养皿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自己的形态。

    “容器……为了容纳什么的容器?”

    它的老友围着巨型培养皿漫步了一周,而后十分疑惑地询问着默默矗立其前的AR-103。

    “我不知道,尊敬的人类联邦主席。”

    AR-103虽然身形看上去和其他铁人一样笨拙,但却以极其灵巧的姿势轻轻地鞠了一躬。

    “主人并没有告诉我更多的信息……他在播撒下最初的血肉之种后便起程前往了您所在的地球,而后便至今未归。”

    老友似乎迟疑了一会,随后微带遗憾地说道:

    “他……已经死了。”

    AR-103看上去对这个消息没有丝毫的反应,但不知为何,覩石能从它身上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变化。

    这种变化它完全无法理解,就仿佛自己也曾有过,但却说不清道不明一般。

    “是吗,我知道了。”

    在覩石的老友看来,它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朝着一处隐蔽的角落走去。

    “接下来,请跟我来吧,主人的‘镜子’和最后的实验产物都在这边。”

    当它的手掌贴放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墙壁后,只见其身侧的空间犹如被撩拨的水面般掀起阵阵涟漪,而后一扇闪耀着奇特绿芒的大门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覩石面前。

    “它通往真正的超空间……或许可以称那里为墓穴。”

    “这一段路还请小心,毕竟而后我们所处的位置将会有其他东西存在。”

    它的话语勾起了老友的兴趣:

    “其他东西?”

    “准确来说,应该称其为这处墓穴的主人……它们来自极其远古的时代。”

    “我只知道这么多,更详细的信息主人并没有将其导入我的数据库内。”

    AR-103站在那处此刻正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大门前,优雅地伸出一条机械手臂,指向了身旁那被朦胧绿幕笼罩的隐匿长廊。

    “这还真是有意思,克利俄斯。”

    覩石听到自己老友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你都隐瞒了一些什么,又想让我寻找什么?”

    就在他自言自语中带着覩石前进时,AR-103却拦住了跟随其后的同胞。

    “很遗憾,根据协议,只有您才有资格进入。”

    虽然同为护卫型铁人,但覩石知道,自己很难战胜眼前这个版号最新的个体,可为了履行保护老友的核心指令,它不甘示弱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好了,覩石,我自己进去吧。”

    就这样,老友的话语化解了可能爆发的一场铁人械斗。

    当覩石默默地目视老友的身影进入那扇幽绿的涟漪之门后,它听到了AR-103的询问:

    “覩石……吗?”

    “这还真是奇怪,为什么你会有名字呢?”

    它感到对方的冰冷视镜内有灼灼的目光在审视自己的一切。

    “我在诞生的时候就有名字……当然,你也可以用编号称呼我。”

    覩石回望着那矗立在隐匿门扉之前的同胞,指了指自己胸口那历经岁月而略带刮痕的号码——

    AR-001……

    ……

    伽呙有些惊讶地看向乌利扎尔。

    她当然知道他所描述的存在是何人,毕竟此行她的目的之一就是寻觅那名为克利俄斯的黄金人类遗留的实验基地。

    但正因为了解一部分有关克利俄斯的秘密,她才清楚,乌利扎尔对他的描述不能说是不太恰当,只能说是两模两样。

    根据覩石还没诡异宕机之前告诉自己的旧夜故事,那名为克利俄斯的家伙可是招致邪神直接影响人类的罪魁祸首。

    要不是他散播了强行赋予人类灵能基因的模因病毒,人类的灵魂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高坐于至高天的神祇拿到牌桌上,成为伟大游戏之中的筹码。

    就连老中医法比乌斯都可能在发现了一部分克利俄斯的真实目的后,在实验日志上认定其为疯狂学者。

    就这样一个科技癫佬,为何会被乌利扎尔称为人类的救世主?

    伽呙很想询问这个问题,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她该怎样解释自己是从何处知晓克利俄斯的存在呢?

    “若是渴求,那便询问,追寻真相的好奇心是旧人类为数不多正向的本性之一。”

    “我从来不会顾虑知识和真理从何而来,毕竟它们本就存在于世,真正值得花费精力思考的永远是知识本身,而不是盲目地纠结于获取它的途径和过程。”

    乌利扎尔似乎看出了伽呙欲言又止的姿态背后潜藏的信息,淡然地表达了自己的唯实用主义论。

    听了他的这番话语,伽呙明白此刻的遮掩在对方看来已无作用,便直接问出了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这么看来,你似乎很了解那位旧日的学者……那你是否知道他的实验基地在何处?”

    在和覩石长时间相处后,伽呙已经下意识地做好了被告知一番谜语之后自己根据已知的蛛丝马迹探寻超空间入口的准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你是说那处被折叠在现世空间之内的气泡中的旧夜实验室吗?它就在你的眼前……也就是我此刻的位置。”

    没有给伽呙震惊的时间,乌利扎尔瞥了一眼因为旁边好奇而已经快忘了生气的提尔维乌斯,而后继续说道:

    “我很明白,你们肯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这么说,也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变成如今这幅姿态。”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跨越了万载的交易所致……这场交易本有机会在千年之前就开始,但可惜上一任接触真相的学者似乎不太能够接受那位旧夜之人提出的畅想。不过在那基础上,他提出了‘新人类’的计划”

    言至此地,他忽然一转话风,反问了正紧张地看向自己的伽呙一个问题:

    “你既然已经知道不少隐秘,那大概率也知道,在旧夜有着被称为铁人的伟大机器吧。”

    看见伽呙在迟疑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他便继续幽幽说道:

    “以旧夜的科技力量,耗尽大量的资源进行设计和切削,并且搭配些许湿件的利用,才可以创造出勉强超过人类思维能力的钢铁机器。”

    “而在已然失落大量科技的当下,思维矩阵更是寄托在众多湿件的基础上运行。”

    “而若是更微观地看待问题,那么我们会发现,人类所谓最高效的复合造物巢都,相较于我们身上那微不足道的一粒细胞,无论是程序复杂性还是效率的开发度都可谓望尘莫及。”

    “那么或许,从一开始,人类就走错了真正值得研究的科技方向。”

    “为了论证这个假设,那位旧夜的学者决定做一件事。”

    说到这里,乌利扎尔再一次停顿了,而在伽呙诧异的目光中,充斥在此地的所有蠕行血肉都开始了诡异的同频率颤动。

    在这种有着莫名规整的庄严中,乌利扎尔补充了最后一句:

    “那便是建立一台由血肉组成的行星级超级计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