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

    雨。

    “金榜出——”

    声出,传百里而后又千里,自玉京散出九州。

    一足踏出,犀皮官靴上,有拇指大北海珍玉镶嵌。

    而上望去,红衣锦绣,胸前扑子有仙鹤振翅,双臂肩头,可见三羽似翼。

    褶皱老脸是沧桑,衣袖繁华是书气。

    自东华门出,步伐沉稳,手捧香案,供奉一卷圣旨。

    后有双列队伍,举玄纛,以锣开道。

    又见玉京精锐戟执象征文武之斧钺,三十六人跟随老者身后。

    步伐威严,每踏十步,便有随从高唱。

    “凡人叩,仙者礼——!”

    唱喏之人,着内侍青袍,面白无须,笑脸似虎。

    玉京城内,百姓退避。

    四方高楼,有修仙者站立,拱手一礼,以作尊敬。

    大道两侧,凡人叩拜,修仙者行礼。

    一副万仙来朝,仙凡和睦之景。

    摘星楼上,众修仙者齐齐拱手。

    纵你九大宗门,八大世家,见此一旨,也需行礼。

    “师兄,这是......”

    域外来者不明其意,转首问同行师兄。

    师兄道:“东华唱名,金榜题名。”

    “看见为首之人吗?”

    他遥遥一指,示意师弟望去。

    师弟望去,就见老叟浑身文气,犹如冲天之柱。

    他惊叹道:“好厚的文气!”

    “麓山书院大儒楮知白,此方天地文坛魁首,自当文气深厚。”

    师兄敬畏道:“文道七境,这楮大儒怕是已经到尽头。”

    师弟闻言也是生出敬佩之色,无论仙武文,能至尽头者,皆为天下一流。

    “哈哈,文气深厚?”

    众多行礼之人中,唯有一人不做动作,执杯痛饮。

    闻听二者交谈,不由狂笑出声。

    师兄见有人驳了自己面子,面色不愉,说道:“这位朋友有所见解?”

    “见解?说不上。”

    那人依靠圈椅,一条腿毫无规矩踩在椅上,胸前衣襟敞开,露出结实胸口被酒水打湿。

    墨发不拘一格,散落肩头。

    身无金银,见之不觉寒碜,相反有一股潇洒之气。

    将杯中酒水倒入口中,他轻蔑道:“与你说,当为指点。”

    “你!”师兄面色难看,但想到在外域,还是压制怒火,“无礼狂徒。”

    “一身文气深厚。”

    狂徒倒了倒桌上酒壶,发觉已经空掉。

    他随手扔去酒壶,从圈椅走下至师兄弟二人所在。

    “末学、读书、文胆、正心、学海、苦舟、立志。”

    “我问问你,这文道七境,他楮知白做到几个?”

    径直来到师兄弟桌前,拿起桌上尚未饮几口的千年醉倒入杯中。

    师兄张口想说,他又道:“末学、读书,不过百书千书,算不得高深学识,学海为积累,枉读几十年书本罢了。”

    “文道七境,重在文胆、正心,重在苦舟、立志!”

    “文胆者,不惧鬼神,不怕权贵。”

    “楮知白堂堂大儒,如犬马般供他人使唤,可是不惧权贵?”

    “正心,所需明悟自身所求,付出努力,故而苦舟争渡,求半丈小舟,度学海无穷,有所得才可立大志。”

    “立志者,需在学院留字,以明世人自身所学不在拘泥自身,而为文道。”

    “楮知白在麓山立志为何?”

    师兄抢先道:“书传天下,礼盖盛世,他所立,为传。”

    “传,好一个传!”

    那人一口饮尽壶中千年醉,发出大笑。

    狂笑之后,便是用似恨又怜,似悲又怒的眼神,冷冷注视那携队而过的楮知白。

    明明饮的是热酒,脱口却冰冷。

    “传到狗身上去了!”

    “传到他讨好主子上去了!”

    “传到他昔年麓山同学对他失望上去了!”

    酒壶被一下摔碎,瓷片飞溅,一片出阁楼飞向楮知白。

    瓷片细小,正好划过楮知白的脸。

    一条血痕,缓缓出现。

    楮知白看向落入案中的瓷片。

    “什么人!”

    侍者爆喝,“敢犯帝威,找死!”

    戟卫虎目怒睁,可怕血气如蛟龙嘶吼,摇动摘星楼。

    楼中修仙者惶惶不可终日,师兄更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摘星楼摇摇欲坠。

    而狂徒则站在栏杆之内,侧身坐上摇晃栏杆。

    他神色戏谑,不惧能斩大妖的戟卫。

    楮知白看到是他,眸色暗了暗,抬手说道:“姜侍者,少生一事吧。”

    姜侍者闻言先是皱眉,又看向托着圣旨的玉案。

    他迈着碎步上前,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块细小瓷片。

    “好了,便听楮大儒一言。”

    姜侍者哼了一声,“那些个修仙者,真是该死。”

    楮知白淡淡说道:“外乡之人,何懂得圣帝之威。”

    “还是读书人的嘴会说话,难怪陛下对楮大儒甚是器重。”

    姜侍者矫揉造作抿嘴一笑,“这金榜之事还劳大儒费心了。”

    “为圣帝分忧,是老夫之福。”

    二人交谈,携带队伍越走越远。

    而经历一场生死的摘星楼,此刻人人心有余悸。

    唯有狂徒始终面不改色,走下栏杆,又抓起旁边那桌酒水,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桌子。

    被吓到的师兄弟皆心有余悸,师弟望向狂徒,忍不住问道:“你不怕?”

    “怕?为何要怕?”狂徒坐下,又是那般放荡不羁坐姿,“我心无愧,自当不惧一切。”

    师兄骂道:“你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

    “呵呵,修仙之辈当不惧一切,你此生若可过七境,便是我走眼了。”

    狂徒嗤笑,让师兄心头大怒。

    而此时一位女子翩然而至,进入摘星楼,美目四盼。

    待看到狂徒时,眼睛一亮,上前行礼。

    “忘忧君,主人请你过去。”

    “忘忧君!”

    听到这个称呼,师兄惊呼一声,旋即用不可能的眼神望向对方,“你怎么可能是忘忧君?”

    “我为何不可能?”

    忘忧君慵懒拉长声线反问一句。

    师兄面色变化,沉声道:“麓山四友,你若是忘忧君,那楮知白怎得你如此评价?”

    师弟奇怪问道:“师兄,什么是麓山四友?”

    师兄面色复杂,“当今文道,四位大儒。”

    大儒之名,便可知对方之强。

    师弟瞪大眼睛。

    忘忧君放下酒壶,嘴角笑了又弯下,道:“就是因为麓山四友,才恨啊。”

    他转身随女子离去。

    独留下师兄深深一礼。

    师弟又不懂了。

    “师兄,他都那样说你了。”

    师兄摇头说道:“你不懂,大儒指点,此生受益。”

    离去的忘忧君,自言自语道:“倒不是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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