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的早上,仍然有雾,仍然能见度很差。

    金山卫滩头一线阵地虽然部分失守,但整个防御体系并没有全面崩塌。

    除了断后与鬼子同归于尽的少数战士,日军并没有发现大量守军战士的遗体。

    伤员以及枪支弹药战备物资,更是一点没有,全都撤的干干净净!

    最重要的,做为整条防线制高点和支撑点的金山卫城,还在!

    砖石结构的房子,扛不住小鬼子一发大口径舰炮的炮弹轰炸!

    但是金山卫城四百多年前修建的城墙,虽然已经被炸的到处都是豁口,虽然城内建筑物将近一半被炸成了废墟,但却依然顽强地屹立着。

    防炮洞挖在东侧和西侧两个城墙的城墙根位置,内城墙也有,外城墙也有。

    彭小文说那玩意叫“猫耳洞”。

    管杰宝啥耳洞,反正大家测试了一下,相当有效。

    在这个“猫耳洞”里躲炮弹,存活率相当相当高!

    城头现在有两面军旗,一面是28军的军旗,弹孔累累,烟熏火燎,但依然还在那里飘着!

    另一面军旗是新的,上面写着“四行仓库英雄团”!

    这是教导团的军旗,军事委员会亲自授予的旗帜!

    做了两面,一面在这里,另一面旗帜,已经请梦普带进了租界。

    在孤军营里那根旗杆上,今天,11月6日的早上,那面旗帜也会伴随着国歌和另一面国旗一起升起来!

    城头上有神枪手,有轻重机枪,城内有随时移动的迫击炮阵地……

    负责攻击金山卫城的第六师团很是恼火,但却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二线阵地,已经构筑完毕,守军们在二线阵地里,严阵以待!

    全公亭以西和以北区域,以自然河流东岸为界,一直到公路和河堤,与日军形成了对峙。

    卫城东侧有两条几乎平行的小河,从金山嘴到漕泾。

    靠近沿海公路的那条小河,日军在王宅、陈家庄等几个重点位置上形成了突破,但是突破之后就遭遇到了守军猛烈阻击!

    这一带,两条小河之间,双方形成犬牙交错形状存在,因此日军舰炮也只能放弃了对这一区域的轰炸。

    其实金山卫东侧,那条小河是在沿海公路南侧靠海的位置!

    要不是这边死板执行出击命令,以及撤退时候出现犹豫和反复造成人员损失,这一带形成犬牙交错局面限制住日军舰炮使用,这边应该比卫城西侧更占据地形优势!

    但即便是金山卫城西侧未能达成预期,而是启用了二号预案,守军仅仅是后撤了两三公里左右,依托着一条叫做汉塘河的小河建立了一个野战防御阵地与日军形成了对峙。

    甚至就在新仓镇前面,守军还构筑了一个倒三角形状的野战工事群……

    平原地形上设置野战工事?

    这不是找死吗?

    国崎支队先头部队想都没想,派了半个小队,一个冲锋就冲了过去,手榴弹准备扔进战壕之后,日军跳进战壕用刺刀开始了清扫……

    跳进去之后小鬼子们发现,八格牙路的,这个战壕怎么那么深!

    比步兵操典几乎要深一米……

    “轰!轰!轰!”

    随着一阵手榴弹雨,半个小队的鬼子一命归西。

    这个倒三角防御体系中,最前沿一个战壕比操典要求往深处再多挖一米。

    日军火力太猛的时候,指挥官可以命令一线士兵沿着交通壕往后面撤30米时候,所有人一定记着把板凳带上!

    《三毛从军记》里曾经有过这么个镜头。

    这并不是艺术杜撰,而是确有其事,“板凳战术”创造者为桂军师长凌压西,这是他1940年首创的。

    穿越者彭小文让这个战术提前诞生了,反正历史上凌压西师长也没藏着掖着而是大张旗鼓地推广让兄弟部队使用。

    炸完之后,守军又拎着板凳重新返回,鬼子再冲上来之后,守军拎着板凳又撤了回去!

    这一次鬼子们没有再往坑里跳了,他们直接利用坑沿上的沙包胸墙构筑了一道防线,前面那道深沟,恰好可以防止华夏军队向他们发起反扑。

    于是,卫城西侧也打成了对峙局面!

    金山卫城虽然轰塌了多处豁口,但日军想要攻进城里,却还要先过那道护城河!

    日军虽然攻占了一线滩头阵地,但由于没有能够控制住金山卫城,所以东西不能连通,而且还没有战场制高点!

    制高点不在手里,护城河过不去,打成这种局面之后,其实小鬼子挺难受的!

    所以现在,以金山卫城为支撑,日军被切割成了两部分,西边是国崎支队和第6师团,东边是第18师团。

    他们倒是想要呼叫舰炮,然而除非舰炮不惜代价把金山卫城全部拆了,否则的话,最终解决问题,那还是要靠步兵才行!

    而步兵攻击这么高还带护城河的城墙,要么就炮火足够,要么就夜晚偷袭。

    这绕来绕去,总而言之,就是现在只有轻武器的小鬼子,一时半会儿对这个古老的卫城,没招!

    关键的问题是,目前守军让出来的阵地,几乎全都是碎的,天色一旦亮起来,日军就要面临着被人家居高临下吊打的局面!

    因为当头几棒挨的太狠了,所以小鬼子们没有敢连夜向纵深奔袭,而是赶紧加固工事和清理战场。

    这种小心,也让狗日的逃过了一劫。

    “什么?滩头失守了?戴春风到底会不会打仗!果然还是不能信他!果然还是不能信他!”

    对于金山卫城两翼阵地失守,对于28军居然没有能够一举全歼日军,常凯申表示很不满意!

    常凯申嘉兴临时官邸里,常凯申怒不可遏,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俞济世看的都眼睛发晕,但他肯定不敢说你特么别晃了,他肯定不敢吱声。

    “提前获悉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做出了针对性的安排,我给他这么大的权力,他居然他连24个小时都没能坚持住!娘希匹的,饭桶!就是个饭桶!”

    “委座,其实并不是……”

    俞济世实在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张个嘴,怎么也要替前线将士讲句公道话。

    就算是他俞济世带着74军,也就只能撑到这个程度,只能撑到炮弹打光……

    当然了74军火炮多一些弹药也多一些,能撑的时间稍微久一些。

    不等俞济世开口说内容,常凯申就摆着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用替他开脱!我明白,这件事情不能全都怪在他的身上,那个彭小文,要不是那个彭小文跑到前线去瞎搅合,断然不会让我金山卫作战陷入如此之境地!”

    “不不不!委座,您恐怕这是有什么误会吧!”

    俞济世眼睛都瞪起来了。

    这特么的,谁杰宝给常凯申做的汇报啊!

    做人不能葬良心吧!

    要不是彭小文及时跑过去一线,要是按照戴春风的狗屁拼刺刀全歼滩头守敌的命令,滩头阵地守军撑不到中午就全特么被这么个命令给霍霍掉了!

    哦……

    俞济世突然闭口不说话了。

    莫不是,那个狗屁命令,是……

    “一个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也不是读军校的,逞什么英雄!他懂打仗吗?他懂个屁!”

    “……”

    俞济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彭小文刚刚20出头,说他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没毛病吧,而且他也确实没读过军校。

    至于逞英雄嘛,那特么开着斯蒂庞克冲过去前线的画面,真被洋人记者拍到了,前面斯蒂庞克开的像特么坦克似的,后面跟着他的狙杀七组全都骑着马,那特么的,那是很拉风,是有点瞎搞……

    你要是说他逞英雄,俞济世不反对。

    但要是说他不懂打仗,俞济世不同意这个说法。

    74军的军部里,也有不少军阶不高的小参谋,偶尔也有几个能想出来好点子的,但是像彭小文这种满脑子都是歪招鬼点子,那就真没有!

    就刚刚这过去的一天一夜,从那个“没良心炮”开始,到后面岛上的“炮兵观察组”和烟雾遮蔽下的150重炮阵地、七五山炮阵地,精准时机对鬼子造成的杀伤力……

    俞济世怀疑这个战术方案,应该是彭小文他叔叔彭孟缉重炮团哪个参谋提供的,只是人家没署名在幕后而已!

    但是那个“没良心炮”……那个俞济世真不知道是哪个野路子参谋的点子。

    至于后面的水上飞机一系列战术悲壮惨烈,那全是人家海军兄弟们给力,彭小文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设计的。

    早上彭小文把斯蒂庞克当坦克开,冯森发告诉俞济世了,前因后果都是因为那个要求守军主动出击的命令,俞济世也就不想评价这个事情了。

    当然,军令如山,哪怕是错的,也必须执行下去,这是校长的教导。

    彭小文以下犯上,确实是踩了校长的尾巴,哦不,底线。

    “海军那边,那帮胡建佬,觉得我对海军什么都不懂吗?觉得我是白痴吗?哼!哼哼!”

    “……”

    俞济世懵擦擦看着跟在常凯申旁边的白健生。

    海军胡建佬,人家又给炮又给飞机,人家连命都送过来了,可常凯申怎么这么生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健生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好了,我想想,我想想……对,对对,主要是那个军长,陶什么来着了,主要是他的问题!这些地方部队,一心只想保存实力!只知道要番号要地盘要物资装备……”

    “……”

    好吧,又怪罪到人家28军头上了。

    俞济世并不知道常凯申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到底什么事才能让他如此暴躁。

    暴躁到,连基本常识都扭曲了。

    俞济世嘴巴张了张,想要解释解释。

    白健生抬眼微微皱了下眉头,俞济世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想要暗示什么。

    虽然不明白,但俞济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气哼哼地坐了下来,半晌,常凯申重重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健生啊,上午的新闻发布会,就由你去和大家见面吧。”

    “是。”

    白健生小心翼翼地说道。

    常凯申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戴笠务必坚守一线阵地到6号中午,就是为了这个面对西方记者的新闻发布会。

    挡住这次攻势之后,下一次日军的登陆,就是6号下午两点左右了!

    哪怕你那个时候你再撤到二线去呢?

    就差这几个小时,怎么就不能守住!

    懂不懂慈不掌兵的道理!唉,太令人失望了!

    蠢货,饭桶,一点政治都不懂!

    气哼哼地背着手离开的时候,常凯申还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

    怎么就守不住呢?怎么就守不住呢?

    俩个步兵团打残了?

    只是打残了,又不是全部死光了!

    而且,你两个师,你总共应该是每个师四个团吧……算你吃空饷,你至少你得有三个团吧!

    算了算了,不能想了,一说起来,就又开始说装备不足弹药不足训练不够……

    娘希匹的!娘希匹的!

    全都是饭桶,全都是蠢货!

    “委座,委座!”

    侍卫组长陈方轻轻喊了一声。

    沉浸在愤怒情绪中的常凯申怔了一下,这才松开使劲按揉太阳穴的右手,缓缓睁开眼睛。

    陈方是江西人,其父亲是清末秀才,陈方12岁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江西才子”,17岁时得到另一位“广东才子”杨永泰的赏识,成为时任北洋政府众议员兼财经委员会主任杨永泰的秘书。

    杨永泰1936年被刺杀身亡之后,陈方投奔到了张群门下,经张群和陈布雷推荐,抗战爆发后,陈方先担任军委秘书处机要组组长,后又调任侍从室四组组长,是常凯申为数不多身边信得过的人中的一个,被外界成为常凯申的“大内总管”。

    “芷町,什么事情啊。”

    常凯申对于文人还是比较客气和尊重的,尽量语气保持平和。

    “多家洋人报纸发表了金山卫抗战的文章,都很正面,舆情效果不错……”

    “哦?”

    常凯申诧异了一下,新闻发布会不是还没开吗?怎么消息都已经发布了?

    “夫人那边安排的,材料都是她从戴雨浓那里拿到的,稿子和照片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

    常凯申松了一口气,伸手从陈方手里接过几张黑白的样报,简单浏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