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副领队了?”

    在张苍的别院中,种种珍奇神材被张苍拿了出来,炮制了一桶药浴,要为许开疗伤。

    虽然在他登阶准备与孔伯升再战时,在他强大的恢复力之下,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不会影响战斗的地步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暗伤。

    李和比许开想得要强大得多。

    精通三家的独门手段,更兼修行引气入体之法而掌握了众多强大神通,若是用“微言大义”加持肉体更是能与他短暂一较高下。

    “没办法,其实本来是没有设置副领队的,但你太显眼了,所以才特意为你增设了这一职位。”张苍环抱双手,食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臂膀。

    许开躺倒在浴桶中,仰头看着天花板,忽然对张苍说道:“我能否见一下大历圣人?”

    “你要见那位大人?”张苍一愣。

    “是的。”

    “为何?”

    “大人您应该知道原因的。”许开平静说道。

    张苍露出为难之色,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外面走进来一人,直接说道:“不必,我已经来了。”

    张苍大吃一惊,对着来人行礼,许开见此也跟着行礼。

    “见过大历圣人!”

    大历圣人摆了摆手:“我想和许开谈话一会,能请给我们一点空间吗?”

    “当然,您请。”张苍说着慌忙不跌地离开了别院。

    许开看向大历圣人,他浑身沐浴在金光之中,看不清面貌。他拱手说道:“学生见过圣人。请恕学生正在治疗,无法出来。”

    “无妨,你疗伤要紧。”说着,大历圣人随意搬了把椅子坐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确实有好几个问题。”许开点了点头,“可是圣人替学生写的那封推荐信?”

    这说的是将许开举荐去定州国院的那封推荐信。

    “不错,没想到你竟然猜到是我了。”大历圣人颇为惊讶地说道。

    “第二个问题。”许开再度仰头看向天花板,“为什么您不出手阻止卫百里?”

    大历圣人皱眉,问道:“什么叫‘不出手阻止’?”

    “宣圣山上我穿心一击本应能确实地杀死李和的,为何您不阻止卫百里的出手,偏偏还要我浪费时间再去摩诃界内杀他一次?”

    “李和被道家寄予厚望,若是杀了他,伱数术家怕是将要遭遇灭顶之灾。而且这场选拔我本就不应插手。”

    “若是您出手阻止,我想道家根本不敢追究责任。”许开拿起一块毛巾盖住自己双眼。若是双方关系不亲密的话,这其实是相当的失礼了,但大历圣人却并未感到丝毫不快。

    “我想要知道,为何我不能杀了李和,明明他都打算把黄图拖进摩诃界。若是我不去的话,黄图是否会死在里面了!”

    许开站起身来,表情震怒,竟是对着圣人大声咆哮!

    “许开,这便是斗争啊。”大历圣人平静地说道,丝毫没有因为许开的咆哮而有不快的感觉,“这场选拔原则上是不允许死伤的,你此前杀了五人,其实已经能说是出了疏漏。此后你再想抓住机会,反而算是那些人的失职,所以他们会尽最大的能力阻止你,莫非你还真以为你能在几位半圣、一位亚圣的眼皮子底下再杀人不成?而且即使道家因为我的缘故不会对数术家下手,暗地里对你做些事情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难道我在摩诃界内杀了他,道家就不会对我再做些什么了吗?”

    “若是如此,我会护住你。”

    “我其实才反倒想要问问,为何您如此看重我?替我写一封推荐信还可以说是随手为之,埋下一颗种子。可接引我来天庠明显表明我已经得到了您的看重,如今您更是亲身前来看我,可您为何如此呢?”

    大历圣人沉默许久,这才说道:“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新的可能性?”

    “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确实可以称为一位辟路先贤,未来或许可以与孔圣与初代帝皇比肩,这便是我看重你的原因。”大历圣人颔首,“让你成长起来,或许我人族便可以彻底平定天言大陆。”

    “新的可能性啊……”许开沉吟良久,忽然一把扯下毛巾,说道:“所以您不出手的原因,难道是希望借助李和与我斗争磨练我?”

    “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大历圣人更为惊讶了,许开竟然能够猜到自己的意思?看来他果然聪慧无比。

    他确实可以出手止住卫百里,让许开杀死李和,但今日许开直接冲杀过去在他看来太过粗糙,他应该学会一些更精细的手段。

    就像李和用黄图把他引诱出来一样。

    “呵……新的可能性啊……”许开竟是露出极具嘲讽意味的轻笑。

    “呵、呵、呵……”许开把头一甩,竟是愤然说道:“既然您都想到了这条路具有新的可能性,那有为何没有想到在这一条新路上,这些所谓的斗争、所谓的磨练、所谓的勾心斗角其实根本就是不需要的?!”

    “圣路之争,就是如此残酷无比。许开,若不学会如何与人斗争,最后会吃苦头的是你。”大历圣人的表情不曾变化,他将许开的愤怒尽收眼底,古井无波地说道,“许开,无论以后你选择走青云之路还是圣道之路,你都会为获得经验而有大好处的。或许你会因青云之路的朝堂斗争而选择圣道之路,但圣道之路就少了那些勾心斗角吗?许开,日后你会理解的。”

    “圣人,我之前在宣圣山上说过我最讨厌的东西。”

    “没错,我也听到了。但许开你要知道,有时你需要克服自己所厌恶的东西,才能得到更进一步的成长。”

    “我现在要说我第二讨厌的东西。”许开表情愤怒至极,“那就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所做的所有的多余的事情!”

    大历圣人眉头一皱,想要呵斥许开,却见许开一招手,桌案上衣服中便飞出来一块玉石,落入许开手中。许开将这块玉石奉上,说道:“请圣人一观。”

    大历圣人接过玉石,灵识一探,便接触到了里面的内容。当他意识到这里面的是什么之后,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惊讶。他看着看着,时而嘴角不停地抽搐,时而以古怪的目光看向许开。终于,当他看到某一段内容时,他的脸色终于猛然一变:“许开,这是?!”

    “是的,圣人。这便是我在直面天意榜过程中的记录。”

    “可是天意榜根本没有交出此次的记录!”

    “是天意榜交给学生的。学生也因此被祂下了封锁,除了像您这样的圣人之外不得向其他人展示这份记录。”许开平静地说道,随后一招手,那颗玉石便飞回了他的手中。这颗玉石内记载的便是他向意所要的直面天意榜的记录,但他将最后的那部分、尤其是与意做朋友那段以及“礼法?都是狗屎”删去了。

    虽然意无法更改原始记录,但是这块玉石内的也并非原始记录,它只是将原始记录复制了一遍下来,随后便任由许开删改了。

    “圣人您也看完了吧?”

    许开说的话其实有一半是假的。这份记录其实是在他结束选拔战后又去见了一次意,向他索要得来的;至于被下的封锁却是真的。

    “确实。许开,你比我想得还要可怕啊,竟是连举人都没成就,便开始否定一条圣路了。”大历圣人从未听说过天意榜会将记录交给试炼者,但一想到许开前无古人的“甲等最上”的评价,又仿佛释然了,“想不到,‘理一分殊’这个观点在你眼中竟是如此错漏百出。”

    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作为圣人,他更能清楚地感受到许开的观点的恐怖。这影响的并未只是‘理一分殊’的程朱学派,而是当今最重要的百家争鸣!

    百家争鸣,争的便是世界之理,争的便是如何解释世界,而许开的路,相当于否定了百家争鸣,日后通向真理道路,唯此一条!

    他以前还以为要与许开为敌的不过是道家一家,现在看来,日后许开即使与诸子百家同时为敌也不足为奇!

    上一位有过这想法的,是儒家董仲舒。但这位董仲舒并未如同许开前世那般达成了“罢黩百家,独尊儒术”的成就,反而遭到了诸圣的猛烈抨击,最后郁郁而终。

    “没错,圣人,这就是新路最重要的观点,即‘理一分殊’是错误的,世间万物皆执同一‘理’。”许开一把将玉石握碎,怒声道,“圣人,难道你就没有想到,我等所需要做的,只是探究天地的真理,而真理又岂会因为在庙堂之上扯几句嘴皮子就能被改变?!”

    “你的观点若是如此激进,必然会迎来比那位董仲舒更为猛烈的抨击,那时你又该如何去与他们斗争?”

    “为何要斗争?若是他们怀疑万有引力,我便将那個装置摆在他们面前;若是他们怀疑行星三大定律,我就把钦天监的记录扔他们脸上;若是他们怀疑测出的光速,我就把他们扔出星空,让他们去实地测量。到底有什么需要去斗争的?当真理都摆在了他们的脸上,难道他们还能用舌头就把真理搅得一塌糊涂?!”

    许开站起身来,身体温度瞬间升高,将所有水汽蒸发出去。他走出浴桶,为自己披上一件浴衣,发泄内心最深处的怒吼,愤怒地质问圣人,毫不畏惧地直视大历圣人的双眼。

    这位堂堂圣人,一时之间竟是似乎被许开所震慑。

    “圣人,对我来说,以及对未来所有我的同行者来说,斗争都是不纯之物,是不必要的糟粕。若是探索真理的路上掺杂了这些杂质,这条路反而会变得不纯。”

    许开前世便深受其害,因此今世,他格外厌恶在研究中试图掺杂政治斗争的人。

    即便对方是圣人也一样。

    “可是许开,人族的进步便是不断地斗争得来的。我们与诸族斗,之后又与妖族斗,与魔族斗,如此才有人族如今的旷阔天地。如今,我们斗争圣路,如此人族才可人才辈出,压制仍未被消灭的妖魔二族。人族的历史,便是一部斗争史!”

    “人族的进步或许确实需要斗争,但对于真理的探索是不必要之物,这些会对真理的探索产生影响的东西本就是应该彻底摒弃之物!”

    “那我且问你,若是你与他人在探索真理的路上,得出了不一样的结论,难道你们不会斗争一番以确定谁才是正确的吗?!”

    连圣人也怒吼起来,对着许开咆哮。

    若是常人,早就吓得肝胆欲裂,许开却毫不留情地回击:“恕我直言,圣人您混淆了斗争与争执的区别。当对真理的探索出现了分歧,我们会探讨、争执,最后经过更加精细的工作来确定谁才是正确的。然而这种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根本就是来瞎添乱的!若是我去斗争了,把对方斗赢了,斗死了,难道就能确定我的结论是正确的吗?!”

    许开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听闻有一条名为始兴河的河流贯穿大魏与大齐,这两大皇国分别位于始兴河的上游与下游;而我经过研究,发现河里的水总是从上游流向下游,大齐因此震怒,因为水若总是从上游流向下游,那位于下游的他们的水资源岂不是一直被大魏控制?他们逼着我改变研究结论,甚至因此杀死了我。可就算他们杀死了我,难道就能改变河水总是从上游流向下游吗?!”

    “许开,圣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攀登的!你定做的那些器具、那些实验,难道不需要资源吗?你想要获取资源,难道就不需要去斗争吗?更不要说比资源获取更为残酷的圣路之争了!”

    听闻此话,许开沉默了下去。当圣人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说话时,许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若是您再早几日对我说这些,我或许还真能听您的话。”

    说着,他挥舞手臂,房间内的空气与天地之气便不断排空;他点出手指,一道道的激光便自他指尖射出;他身形一动,阵阵破开音障的爆响声便响起,代表着他超越了音速。

    “但今日与李和一战,我受到了诸多启发。若是够强,那么即使不借助那些资源,也能达成我想要的实验条件。”

    圣人瞳孔猛然一缩:“你想要如那李和一般两路同行!”

    “并不一定。只是若我以后摸索出了文气之道的边界,或许真会如此。”

    许开轻声说道:“因为未知是如此地迷人。”

    圣人这次真的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扔给许开一个小鼎:“也罢,拿着吧。就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许开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拿着它,在摩诃界内你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李和的位置。”大历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除此之外,若是你想要去争抢那块命源,你可以滴一滴血入鼎内,同时注入你的文气。如此一来,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你将不会被邪物感应到,这会对你争抢命源有很大的帮助。”

    “我不在意什么命源,我只想当时就把那个李和杀了。若是我当场杀了李和,我也不用再入什么摩诃界了。结果现在我还得再跑一趟那什么界去把李和杀了,说不定我还得把孔伯升也杀了。”许开看着这个小鼎,面无表情地说道,便想要将小鼎还给对方。

    圣人再度叹气,并未接过小鼎,只是转身离去。

    “那就下次再说吧。再见,许开。”

    看着圣人逐渐消散的身影,许开轻声说道:“再见,王先生。”

    圣人即将消散的身形忽然停滞了一瞬。

    许开将那块令牌扔了出去。

    令牌还未接触到地面,便如同那位圣人一般,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