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片刻,还未说完,只见魏垣双手掩面,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声音也变得颤抖;

    “惦念了六年,我等着回京城,就是为了娶她......怎么办......”

    纾雅眸中的光亮沉了下来,喃喃道;

    “人之情感,纷繁复杂,谁也道不清。可若是不说,也不代表问题就消失了,姐姐有相爱的人,我能做的是成全她们,而不是劝她和一个虽然爱她却不是她所爱之人结为夫妻。”

    他仍掩面,不置一词。心中愁绪让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理清词句,才开口道:

    “肃州日子难挨,若非有牵挂,我只怕会疯,如今那点虚幻的支撑也没有了......”

    他在京城住过,也在肃州住过,可最终哪儿都不是他完整的家,所以他心中早有执念,盼望着与那位有些情谊的女子组成一个新的家。

    魏垣从未说起过他对玉翘的情意,总是装作一副毫不在意,顺其自然的样子,可情绪到了极点,还是忍不住一吐心中郁闷。

    他有许多事情纾雅未知,不过如今明了的是,他的内心,与脸不同。

    “你很爱姐姐......纾雅不知大人是因何一往情深以致将姐姐放到情感寄托的高位,只知道心中支柱可以是鬼神、可以是律条、可以是物品,但不能安放在某个不相关的人身上,人都是会变的,白头为虚妄,不如将那种爱给予自身。”

    魏垣将双手放下,露出一张怅然若失的脸:“你不也为了你姐姐,牺牲自己......”

    “我是为了不被送到别家做妾,大人这边占了些情分,终究好说话......”纾雅应答,她还未见过完全无私的人,至少如今还未见过。

    他垂眸,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纾雅;“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反而带来许多伤害,你与我签下契书,不到一年,便要再次归去,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为什么要应对,我若没找到所爱之人,我就不嫁。”纾雅不以为然,她只想与亲人相守,若再做做自己擅长的事,已经足够,最重要的还是对自己好。

    手臂摇晃间,袖口掉出一块令牌,正是从凤仪宫出来时皇后所赠,纾雅将其拾起,晃到魏垣面前;

    “大人看这令牌,皇后娘娘说卢修仪之事若有进展,便可凭借此令牌入宫。”

    听她解释,魏垣像是提早知晓般,毫无波澜,片刻后挤出一丝冷笑:“能得皇后赏识,看来你也不必担心未来之事......”

    纾雅见他似乎没那么难过,心中松快许多,接着解释道:

    “那倒没有,纾雅知道若非有大人从中打点,我哪儿能如这般随意出入。”

    虽然是一句类似奉承的话,但魏垣还是听进了心里,明明两人都还不是很熟,可魏垣每每与之相处,却没有那种生人间的隔阂感。

    “你看,笑了!”纾雅捕捉到他的眉梢趋向平缓,嘴角也微微抬高,打趣道。

    被她一激,魏垣果真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很僵硬,像是脸上的肉许久未动,被嘴角连带着牵出两条浅浅的沟壑。

    果然比垮脸还难看。

    ......

    他在马车中算是宣泄了些情绪,回到府里不再是那样怅然若失的样子,一入府,便迫不及待去了长公主那儿,像是要谈些什么。

    一个时辰过去,魏垣从碧落阁出来,想邀纾雅寒暄几句,面上似乎还带了一丝喜悦。

    可纾雅已有些许困意,听说有事,与侍女端了椅子正在院子中闲赏圆月,不时还会冒出几个呵欠,直到他来,才勉强起身。

    “我打算请示陛下,延后回肃州。”魏垣走到纾雅身旁,轻声细语道。

    纾雅揉揉惺忪的眼睛,有些不解,多留在京城几日是为了什么?半晌,才恍然大悟:“真的?”

    “或许能抵过一年之期,你不用再跟我去那边。”魏垣补充,迟疑一瞬:“高兴吗......”

    “嗯!”纾雅困意顿时消去了大半,眼中冒出点点星光。

    这段假婚中最困难之处便是远上西北,若他摆平了这个问题,岂不是皆大欢喜?

    纾雅还止不住笑意时,却瞥见魏垣自腰间取下一只香囊,那是他常常佩戴之物。

    他打开香囊束口,再从中掏出一颗宝石坠子,纾雅还在疑惑他要做什么,只见魏垣挥手一掷,便将那颗宝石坠子往水池中扔去。

    这颗坠子,原本是他帮助韦家之后,玉翘所赠,被他视作信物,这么多年一直珍藏在香囊之中。

    如今发现一切不过水月镜花,这“信物”便再也没有任何价值。

    当纾雅看清那颗坠子的样式,困意瞬间消失,思绪一下回到少时。

    那是魏垣离京前不久,纾雅才十一岁。

    许久未生事的生父再次造访,想带儿女回柳家,但多次遭拒。生父便设计让家丁守在纾雅看灯会回家的路上,伺机抢夺。

    可那日灯会玉翘还邀了魏垣与许玦,十四五的魏垣已经出落得十分高挑,轻松从柳家家丁手中抢回被绑走的纾雅。

    那时的纾雅不像今日般豁达,事后想要答谢恩人,也只得托玉翘以书信告知,并附上自己手中最珍贵的宝石坠子。

    “诶!等等!”

    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多想,随坠子抛出的方向奔入池中。

    幸亏水池不深,只漫湿裙摆,不过淤泥有些厚,若力气太大坠子沉底那就得费些事了。

    纾雅盯着落水处,好在没陷进去,从泥沼表面摸出了它。

    “别扔,多贵啊......”她将坠子放在水中涤荡一番,拿起端详。

    这一幕过于迅速,看得魏垣目瞪口呆;“你这是......”

    语罢,纾雅回望魏垣:“是我送给你的呀,大人若不喜欢,还给我可好?”

    是时,纾雅拖着满是污泥的裙摆从水池中爬起,见魏垣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她示意道:

    “大人忘了吗,你回肃州之前,柳家人当街抓我,是你解了围,我这才托姐姐写信致谢,这坠子便是夹在信纸中的......”

    他当然记得,只是许多年过去,竟一直动错了心思。他以为玉翘赠他琼瑶,已是表明心意。

    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难以置信,像是信仰在一瞬间坍塌。

    纾雅将坠子举到他面前,那颗宝石在两人目光中点处借着月光幽然生辉。

    顷刻间,纾雅感到手臂被用力一拽,回过神来时,已落入魏垣怀中,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

    “衣裙污了,我带你去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