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大步走在皇宫之中,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怒容,身后有四五个太监紧紧相随,每人手上都端着一盆柑橘,只是跟着,不敢说话。

    相貌清雅的司马懿也跟在曹丕的身边,一言不发。

    “堂堂尚书仆射,竟然淹死了?”曹丕伸手从身后抓过一个柑橘,就要剥开,不知是不是因为愤怒,他剥得柑汁直流,都打湿了身上的龙袍。

    司马懿见曹丕说话,便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杜大人今年已六十有二,如此年纪还不安享天年,他这是取死之道。”

    曹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杜畿于武帝时多有功劳,这种话你以后还是别说了。”

    司马懿在身后,望着曹丕的后背,连连称是。

    “还有什么消息吗?”曹丕吃了一个柑橘,火气消减了很多,又恢复了那副平淡的神情。

    “有人密举,徐州利城郡蔡方意图谋反;东吴鄱阳郡彭绮起事,欲反吴国;东吴张温出使蜀汉,想必吴蜀又重新联盟了。”

    曹丕轻叹了一口气:“朕很后悔没听从刘晔的劝说,若是夷陵之战时,朕率兵伐吴,如今,天下只怕已经尽属大魏了。”

    司马懿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陛下,那利城郡蔡方…”

    “蔡方是何人?朕怎么没听说过此人?”

    “蔡方乃是一名郡兵。”

    曹丕转过身,瞪大了眼睛望着司马懿:“郡兵谋反?你信吗?”

    “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司马懿没去看曹丕的眼睛。

    曹丕又转过了身,终于还是松了口:“派两个校尉带本营兵马去打探一下吧。”

    司马懿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谨遵陛下诏令。”

    曹丕不断地从小太监捧着的盆里拿着柑橘,很快,就有两个小太监手中的盆已经空了,退到了队伍末尾。

    “朕听说刘备那个老兵油子在蜀地兴办什么学堂,他想做什么?”

    “臣不知,民间消息,不足取信,先前还有传言说刘备斩杀了白帝之子,呵…想必诸葛亮已是黔驴技穷了。”

    曹丕摇头:“朕的消息十分可靠,兴办学堂也是好事,朕也准备办一个,令各族子弟都来学堂就学。”

    司马懿轻呼了一口气:“陛下英明。”

    “还有,传诏下去,以后禁止诬告谋反!若是查出诬告,判反坐!”

    曹丕剥完手中最后一个橘子,转身还想再拿时,收回了手,意味深长地看了司马懿一眼。

    司马懿只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

    ……

    建业,东吴宫城。

    一个茶杯摔在了张温的面前,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你临行前孤如何吩咐你的?啊?入蜀歌功颂德,你是嫌孤的脸丢得不够多吗?难道孤要先称臣于魏,再称臣于蜀吗!”孙权气得暴跳如雷。

    张昭在一旁跪坐着,双手撑着拐杖,好半天才说道:“好了,张大人,在蜀国有带回什么消息吗?”

    孙权怒视着张温,吼了一声:“说啊!”

    张温连忙说道:“蜀中,臣以为刘备仍记挂夷陵之事,能同意联盟,皆赖诸葛亮从中斡旋。诸葛亮还告诉微臣,曹丕近日在赶造战船,望大王早加防范!”

    张昭半闭着眼睛:“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还有吗?”

    “蜀中能言善辩之士极多,似邓芝之才者,比比皆是。”

    “你还吹!”

    孙权又抓起了一个茶杯,正要砸向张温时,张昭在一旁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这才让他放了下来。

    “蜀中如何富强,老臣与大王都不想知道,你既为吴使,他们自然会给你看到蜀中优渥的一面。如果没有消息的话,就先下去吧。”

    张昭的辅吴将军虽是虚职,官位不显,但是毕竟资历够老,而且又是孙权之兄、长沙恒王孙策的托孤大臣,他的话,在东吴也是极有分量。

    张温没动,而是说道:“臣…在蜀地探听到一件事。”

    张昭想是跪坐得久了,腿脚都有些酸,便站了起来:“说来听听。”

    “臣得知,刘备与诸葛亮在蜀中创办了一所学堂,叫沧珠学堂,专门收留蜀中的战争遗孤,还请了名士大儒教授学生。”

    孙权神情一凛,望向了张昭,却见张昭赶上几步,将手中的拐杖指着张温的鼻子问道:“此事可曾告于他人?”

    “臣守口如瓶,不曾泄露。”张温只低着头,哪怕张昭现在敲他一拐杖,他也是不敢动的。

    张昭见他没有透露,这才转过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又缓缓坐了下去,一个人闷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权见张昭要说的话说完了,这才开口说道:“张温,去年你推荐暨艳为选曹尚书,结果他一上任,就弹劾多位大臣,闹得怨声载道,你怎么说?”

    张温回道:“臣深知暨艳的为人,他性情刚正不阿,做事也不懂委婉,臣会提醒他的。”

    “不用提醒了,他已经死了,畏罪自杀。”孙权懒洋洋地说道。

    张温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说道:“臣知道了…那学堂之事…”

    “来人,将张温关入大狱,严加看管。”孙权直截了当地喊来了门外的守卫,按住了张温。

    “大王,臣无罪啊!”张温慌了。

    “张惠恕!”孙权瞪着张温说道:“暨艳是你举荐的,你还敢说你无罪吗!”

    张温面如死灰,不再言语,任由守卫压着自己,离开了孙权的宫城。

    这下,宫城就只剩了张昭和孙权两人了。

    “你怎么看?”张昭率先问起了孙权的意见。

    孙权犹然愤恨不平:“张温、暨艳皆是江东大族,恒王平定江东之时,常与我孙家作对!这次,孤一定饶不了他们!”

    “老臣说的不是他们,而是学堂!你现在也感受到被世家大族把持的滋味了吧?”张昭直接挑明了。

    孙权慢慢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他不是不懂,只是现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而已:“兴办学堂…就算孤想办,这些大族能同意吗?而且东吴百姓何其之多?三州之地,数百万之众,别的不说,单是竹简书籍,代价就不可计数。”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只在建业办一个,倒也还不难。”张昭慢条斯理地说道。

    孙权仍旧摇头:“即便学堂办起来了,能入学堂之人,还不是这些世家大族说了算?就算孤不用世家大族的人为学堂的学官,没有他们的允许,普通百姓敢来吗?”

    张昭听到这里,也不得不承认,孙权身为吴王,考虑得确实很全面。

    “此事…再议吧,孤也不愿就这么轻易妥协,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孙权的碧眼闪烁着不甘的目光。

    张昭摸了摸自己的长须:“沧珠学堂…沧海之中遍寻宝珠吗?刘备和诸葛亮的野心,还真是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