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西山,全部审完。

    吴家人也没有给大家一个再出风头、再入州史记载的机会。

    李郡守意犹未尽地拍响了惊堂木。

    “退堂!”

    “还有状告吴家罪行的,可随时提告,本官会派专人负责此事!”

    堂外未曾离开的吴家众人,闻言内心一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原有的案子审完了,向来怕麻烦的李郡守居然提倡大家都来状告吴家。

    这一回,只怕吴家养的狗在大街上咬伤了人,也得被拖下去打死,让苦主炖肉吃掉!

    后厨养的鸡扰了民,也得被扒毛下锅,煮了炖汤喝!

    “快告诉家主,吴家危矣,让他尽早做决断!”

    ……

    青江酒楼。

    早在吴博被打成血人抬到地牢,等着三日后凌迟处死的判决下来后,林羽便离开了府衙。

    他来到酒楼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睁眼醒来,就看到江南雁和宋徽之二人,在外间坐着,恣意大笑。

    “……徽之兄,我早说过吴家没有好人,这回我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只是写了篇文章,剩下的都是林兄和你在操持,早知今日还有万民请愿的热闹,我昨日就不去雒县,察看新农具推广的进度了。”

    宋徽之神色有些惋惜,但心里并无半点后悔。

    在他心里,并非伸张正义不重要,而是此事林兄既能自己促成,他不必画蛇添足。

    反倒是新农具推广,由于是他最初向陛下举荐的,且此事关乎国之根本,比起个人出风头来,更加重要。

    林羽坐起身,趿着鞋子往外间走,边走边分析。

    “雒县位于旌阳与益州北部,地势上多丘陵与山谷,倒是一个开荒的好去处。”

    雒县良田少,商业也不及旌阳繁华。

    再加上位于郡州与另一个人口大县旌阳之间,且两地都是沃土平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常居人口还不到五万人。

    县衙官职与人员,也只配备了旌阳县衙的半数,连县令县丞都没有设立,只有县长与县簿和辅佐的小吏。

    从七品的县长主管县内案情与士农工商发展,从八品的县簿负责赋税和财务进出。

    像推广新农具这样的事,对于唐知涣和李郡守他们这样的官职来说,是一件天赐的立功良机,但对雒县的官员来说,无疑是一种负担。

    “看来林兄早就关注过雒县的情况了。”

    宋徽之给他倒了一杯醒神茶,邀他坐下来说。

    林羽站着拿过茶杯,看了眼外面昏黄的天色。

    “我今晚还要回家报平安,就先不多聊了,反正新农具有利于荒地种植,再加上今日益州府衙发生万民请愿的事,相信雒县县衙的官员就算是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风往何处刮。”

    推广新农具的圣意,自然会连同加强对荒地管理的命令,一起颁布下来。

    世间不乏聪明人。

    特别是身居官场中的人,攻于心计,擅于谋算。

    就算自身能力不出众,身边的谋士幕僚,也能看出来。

    如今趁朝廷没对荒地加强管理,先下手为强的话,是一个很好的投资。

    可吴家欺行霸市的下场,今日大家都见到了,少说也能震慑那些想要借势垄断荒地的官员或权贵一段时日。

    “林兄,我去雒县考察方知,雒县的良田,富农和商绅权贵,高达十中之九,佃户每亩地每年只能得三成粮食!”

    提到此事,宋徽之声音在颤抖。

    “我想为他们争取开荒的利益,但他们的日子,勉强能够果腹,根本没有银钱再花费几两银子去买荒地了。”

    宋徽之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些年他为了诗词歌赋一途,经常一掷千金买孤本、买诗帖,实在是浪费。

    看到那些衣不蔽体的佃户卖儿卖女,只为了让孩子们活下去的时候,他只恨财力不足,无法让所有百姓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林羽轻轻拍了拍宋徽之的肩膀,安慰他。

    “救急不救穷,遇到急事你搭把手,我敬你是个良善的人,可假如你是个软弱的老好人,我劝你还是别添乱。”

    万一传出去是宋家要插手开荒的事,作为向陛下举荐新农具的宋徽之,连带着宋尚书,都要成为无法继续把控良田的权贵望族的活靶子。

    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任由自己的一时意气来决定如何自处。

    “林兄,我懂你的意思,可他们的穷不是因为懒惰,只是因为……”

    宋徽之说不下去了。

    真论起来,宋家也是位于普通平民头顶之上的权贵世家,名下良田虽不多,但也是靠着佃户收租,让全族不愁吃喝。

    林羽轻叹一声:“任重而道远,慢慢来吧,有了新农具,再加上陛下有心想要削减权贵,让大常百姓富裕起来,有生之年,应该能看到百姓们吃饱穿暖的景象。”

    “林兄你对朝廷可真有信心。”

    宋徽之脱口而出的埋怨,被江南雁的假咳声掩下。

    “慎言。”

    江南雁还是喜欢和林兄聊商场上的事,今天坑谁,明日赚谁。

    和宋徽之坐在一起聊政事,他时不时地要摸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林羽看出江南雁不想涉及这些话题,他也没有提及,其实他的信心,不是来源于朝廷,而是来源于稻种。

    说起来,玉复醉的信或稻种应该在路上了,假如一路风雨少,这几日便到了。

    “徽之,李郡守如今铆足了劲儿想要立功,以防官帽不保,益州的新农具推广,你就不必担心了,既然你记挂雒县的情况,旌阳离雒县更近一些,不如随我一起回家?遇事你我也能商量一二。”

    面对林羽的邀请,宋徽之欣然应允。

    两人与江南雁辞别后,说走就走。

    江南雁站在酒楼的门口,目送着林羽坐上宋家的双头马车,渐行渐远,忽然心中生出一股萧瑟之意。

    “总有种被孤立的错觉呢?”

    虽说,这种孤立是他自己引起的。

    以前他总是不理解林兄为何才华横溢,却放弃科举大道,宁愿沦为商贾之流。

    如今看到林兄与宋徽之为了国事,携手与共,他忽然觉得,林兄只是单纯地当一个商人,或许对他更有好处。

    意识到自己是在羡慕林兄与宋徽之志向更加相投,自己无法掺和也无法理解,江南雁自嘲一笑。

    “我可真是一个自私又无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