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做事一板一眼的杜慎行,原本是想直接告知陈郡尉实情的。

    可听到林先生的怂恿,他突然想到。

    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能倒立着围着院子跑三圈。

    “既然陈郡尉想让我们大开眼界,君子成人之美,我便当场变个戏法,让陈郡尉看看,粗盐如何变成细盐的。”

    “还真能变?!”

    陈郡尉深知杜慎行话到这步田地,绝不会妄言。

    可他实在无法相信。

    那般苦涩难以下咽的粗盐,是如何摇身一变,居然能够变成比井家一两银子一两盐还要精贵的精盐更纯更咸的。

    如果真有这样的神技,他围着院子倒立跑三圈,又有何妨?

    “先生,这边请。”

    比起陈郡尉,显然林羽的一举一动,对杜慎行更加重要。

    此时的杜慎行,就像是被夫子留了课业待检查的模样,面露紧张之色。

    这又让陈郡尉看不懂了。

    但他此时根本不敢胡乱开腔,只能忍着满腔疑虑,等着杜慎行变戏法。

    原以为会经历怎样奇妙而又震撼的场面。

    谁知。

    杜慎行只是带着一行人,走到了靠着树的墙下树荫里。

    没有月色,只有火把照着,依稀能够看得到地上摆着几个铜盆,里面装着砂石还有炭灰等物。

    早就已经熟能生巧,不用掌灯,光靠闭着眼,都能摸索出它们重量几何的杜慎行,刚要展示自己的试验成果。

    看到陈郡尉睁圆两只眼睛,高壮的身体趴低下来查看的举动,拍了拍脑门。

    “杜夏,多点几支火把。”

    “没事,我看得清。”

    林羽婉拒的话一出口,就惹了一个大白眼。

    陈郡尉目光幽幽地说道:“没想到林先生的目力如此过人,难道林先生早就知道这个戏法怎么变了吗?”

    呃。

    什么叫一语中的?

    陈郡尉的直觉真是强到可怕。

    林羽干脆选择当一个锯嘴的葫芦,不再说话。

    免得因为心虚,画蛇添足,反倒引人怀疑。

    和那些长年混迹于官场的人们相比,林羽深知,他的城府还不足别人的一半。

    该藏拙时,那就藏着吧。

    “呼哧~~”

    一口气点燃了六支火把。

    墙根底下方圆十步内全部亮如白昼。

    有了光亮,陈郡尉高大的身躯终于站直了,也看清楚了地上铜盆里堆放的东西。

    “砂石、细沙还有炭灰,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水是什么水?脏水?”

    “粗盐水。”

    一句话,成功让吃过不少年粗盐的陈郡尉也闭上了嘴。

    选择与林羽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杜慎行忙活。

    只见杜慎行拿出了一根两个指节粗细的竹管,接着用掏耳勺,一勺又一勺地将细沙数着粒倒进了底端绑着细麻布的竹管里。

    陈郡尉屏息看着,原以为倒进竹管里,会发生怎样意想不到的变化。

    结果,杜慎行又换了一个大点的,有两个指甲盖加起来那么大的铜勺,开始往竹管里装填粗砂。

    陈郡尉彻底地泄了气,到底还是没憋住,不解地询问。

    “杜长史,你在鼓捣什么呢?不是说好了粗盐变细盐,你怎么玩起了沙子和石子?”

    “别急,我不光要玩沙子和石子,还要玩炭粉。”

    不提不知道。

    提到了玩炭粉,陈郡尉才发现,平时注重仪容仪表的杜长史,不光整张脸在火光下显得灰扑扑的,身上同样也是灰扑扑的,像是跟着流民逃了几百里路的难似的。

    他顿时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想再追问下去。

    由于靠得太近,一股炭粉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呛得他不停地咳嗽,赶紧往后挪了挪。

    “杜……”

    “好了。”

    装填完成的杜慎行,像做出了惊世壮举一般,将竹管轻轻地晃了晃,不无得意地对着林羽问道:“先生可看清楚了配比?”

    你恨不得一粒一粒地数沙子,我再说看不清楚的话,那可真的太虚假了。

    “大概是细沙两成、炭粉两成再加粗砂四成,剩余的四成拿来当作囤积需要过滤的粗盐水的?”

    “是,先生眼力果然过人。”

    杜慎行眯着眼睛展颜一笑,掩住眼中的失落之色。

    别看林先生用词不肯定,可是,还是透露出了,已经提前知晓了正确配比的蛛丝马迹。

    不知道实情的,应该会像陈郡尉一样,遇到不解之处出声询问。

    他如今的配比可比林先生第一次试验可谓是相差巨大,林先生却没有过问一句其中缘由。

    这说明什么?

    “你俩到底在聊些什么?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听得懂的话?”

    陈郡尉有种被排挤的错觉。

    殊不知,这根本不是他的错觉。

    杜慎行叫他来,只是想展示一下“变戏法”,然后有个正当理由借兵。

    至于真正的配比与过滤物品的用途,在上报陛下之前,唯有他与林先生一清二楚。

    杜慎行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晃动完竹管,保证里面受力均匀且留出过滤盐水的空隙,对着早已抓心挠肺的陈郡尉高深一笑。

    “陈郡尉,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说着。

    他将早已溶解的粗盐水,用民间打香油用的长杆勺子,慢慢地、不断地往竹管里倒入。

    起初,竹管里的水流还很小。

    但随着粗盐水不断地加入进去。

    滴滴答!

    滴滴答!

    过滤好的盐水汇成一条水线,自竹管下端的小洞里不断漏出来。

    不到半刻钟,就接了满满的一大盆细盐水。

    原本漂浮着杂质且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粗盐水,经过竹筒渗出来的,变成了没有杂质的盐水。

    饶是陈郡尉不了解其中的原因,光看成果,他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老杜,接下来是不是只要把它倒进锅里,熬成盐巴再敲碎了,就成了你刚才给我们吃的细盐?”

    孺子可教也。

    杜慎行欣慰地点了点头:“是。”

    格老子的!这还真是变戏法!

    陈郡尉一把夺过杜慎行手里的竹管,闭着右眼往里瞧。

    实在瞧不出任何端倪,他学着杜慎行的模样,轻轻晃了晃。

    好在里面的粗砂、炭粉和细沙,早已在过滤过程中,逐渐凝固成了一坨,陈郡尉没有碰一鼻子灰,正想倒出来研究研究,杜慎行又一把夺了回去。

    “陈兄,我请你来,是想请你悄悄地给我找几百人打下手,在我休沐时,指导他们提炼出一批细盐来,好送往京城给陛下过目。”

    称呼改变关系。

    此时谈的除了公事,还有私情。

    林羽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从刚才的轻松愉快,转变得格外凝重。

    他对朝堂之事没有太多研究,但深知没有权力庇护的财富迟早会进别人的仓库。

    此时他竖起了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凡手里有笔墨,绝对要把两人的交流记下来,回头好好地复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