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陈国公,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上树的陈实,没有出声阻止陈实,更没有出声阻止议论陈实的人。

    诚如旁人所说,这个捡回来的孩子,是他不喜的正妻生的流落在外的孩子的孩子,要不是立下了赫赫战功,且失去了记忆,唯有陈国公府是此子的依靠,任由他拿捏,他绝不会认回此子。

    他给此子取名陈实,赐字为拾。

    为陈国公府争光,就是好孙子,给陈国公府丢脸,那就是自取其辱,与他无关。

    陛下也不会闲着无聊,理会旁人胡闹。

    “朕记得你叫陈实,老大经常向朕提起你,旁人为了找水田都跑出去老远了,你上树作甚?树上有水田吗?”

    李九鼎的问话,让议论声顿时消停了。

    连漫不经心的陈国公,也被这番话透露出的意思,惊了一下。

    陈实居然入了大公主殿下的眼,经常被举荐给陛下?

    他虽不喜这个孙子,但若能为陈家带来圣眷,该提点还是要提点。

    “实儿,别胡闹了,陛下问你话呢,快从树上下来!”

    陈实瞥了一眼笑容虚假的爷爷,踮起脚尖,没有往树下跳,而是看了一眼远方微黄的麦田。

    有了!

    他当即指着西北方向。

    “陛下,那边有水源,水源和麦田中间有空地,要是没有水田的话,可以挖田梗圈两亩地,再截断水流灌进水去,就能当作水田用了。”

    好法子!

    找不到水田可以自己造。

    毕竟京城附近没有多少田地种植水稻,主要还是天子亲自演示秧马的效用,利于推广,不是需要一块真正的水田用来种地。

    “哈哈哈,老大,不愧是你经常念叨的少年将军,朕看他不光领兵踏实,也不缺急智,你好好培养培养,假以时日,堪当大任。”

    李九鼎解决了燃眉之急,毫不吝啬对陈实的夸赞。

    特别是陈实曲折离奇的身世,与疑似出身民间的背景,与陈国公府格格不入,才更得他看重。

    面对陛下的夸赞,陈实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知脑子不算灵活。

    能够一下子想到这个办法,还是刚才脑中闪过稻田的画面,让他想起平时是旱田,圈上水即成水田能撒种育秧苗的事。

    大公主也知道陈实的底细,对于他能够表现出众,感到惊喜不已。

    见陈实呆在树上不下来,让父皇在树下等着,只能重重地假咳一声,提醒他。

    “陈校尉,还不赶紧下来去囤水造田?奖赏不要了吗?”

    “为陛下效力是末将的本分,奖赏不要也行。”

    陈实脱口而出,转而对着大公主殿下压低声音。

    “殿下你莫催我,我在看哪块地合适囤水呢。”

    “……”

    大公主对此也是哭笑不得,翻了个白眼,随陈实去了。

    李九鼎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陈国公夸赞道:“你的膝下不光多了一个忠勇的武将,还多了一个大忠臣,不负你忠国公府的美名。”

    此话一出,代表陛下日后想让陈实继承陈国公府的一切。

    刚才还在议论陈实是野孩子的朝臣,感觉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噤若寒蝉,别说此时不敢再妄言,以后也不敢再议论陈实的出身。

    倒是心中对继承国公府另有所属的陈国公,打了个哈哈。

    “陛下盛誉,实儿还需努力。”

    努力?

    李九鼎嘴角扯出一抹微嘲的弧度,他扫了一眼场中的众人,语重心长道:“忠国忠君无须努力,有心即可。”

    “……”

    “……”

    无论是朝臣还是数位皇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敲山震虎,全部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敢让陛下看到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

    李九鼎还想挑一个看着不顺眼的臣子敲打几句,这时,陈实一个跨步跳下树杈,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挥掉几片落叶。

    “陛下!末将找到合适囤水的地方了,请陛下在荫凉里稍候片刻,等末将囤完水田再来。”

    “好!”

    不光有心还很细心,只在鼓旗军里当教头校尉着实委屈了。

    过后找个机会,把人调到皇城里来,也给旁人树立一个榜样,何谓真正的忠国忠君。

    “父皇,这边坐着歇歇吧。”

    在旁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小公主无虞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根数人坐的长条板凳,放到树荫凉里。

    板凳上有些脏,她那双泛着水光的杏眼滴溜溜一转,朝着陈国公伸出手去。

    “国公大人,你腰间别的汗巾挺别致的,能不能借我用用,给父皇清理一下板凳?”

    “……”

    陈国公半白的眉毛狠狠地一跳,低头看了一眼夫人亲手织就纹绣的汗巾,又看了一眼志在必得的小公主,只能忍痛割爱,解下汗巾递了过去。

    “小殿下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啊,都说你那位扶正的外室年轻时是江南名绣,一两丝线一两金,你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她亲手做的,如今她成了国公夫人,身价更是水涨船高,我哪敢嫌弃?”

    无虞听说过陈实的身世,对陈国公早年宠妾灭妻,举家避祸却把妻儿丢到半路的事更是恶心到不行。

    见父皇有意抬举陈实,还要被陈国公阻挠,特意仗着自己任性的脾气,替父皇和陈实扳回一局。

    “……”

    陈国公这回不光眉毛在跳,气得胸膛也在剧烈起伏。

    可无虞小公主年岁小,又得宠,并且索要汗巾是为了给陛下擦凳。

    他只能舍了这张老脸干笑一声:“小殿下,用老臣帮忙吗?”

    “用……”

    “无虞,父皇带兵上战场时,别说带土的板凳,就是染血的马背也是坐过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汗巾既是陈国公的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爱。”

    李九鼎打断了无虞的话,并示意把汗巾还回去。

    小女儿不嫌弃,他还嫌弃呢。

    区区一个国公府,不愿意让他做主,他也懒得插手。

    凭陈实的这份忠心,还愁不能独自开府得爵?

    想说“用不着”的无虞公主,见父皇板起脸来,把刚到手的汗巾双手奉还,扯起自己的袖子给父皇擦了擦板凳,又踮起脚尖,在树上摘了两个黄里透红的甜杏。

    一个扔给大公主,一个塞到李九鼎的手里。

    “父皇,咱们坐下边吃边等。”

    “好,听你的。”

    李九鼎从善如流地坐到板凳中央。

    刚坐下,就看到小女儿眼巴巴地盯着板凳一头,脚尖踢打着土块,像是浑身长了草似的。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打量着朝臣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