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秀此刻也是悲伤的。

    泉州城的事情他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

    和他料想的几乎差不多,来自远方的大食人和泉州城的异族人黏在了一起。

    泉州城的突厥人。

    可能是远离故土,又或许是他们认为唐人的身份有些丢人。

    他们幻想着成为再次成为主人,或是成为神。

    在大食人的教义下,他们越发觉得他们人生的苦难是大唐人造成的。

    之所以过的不好,都是大唐人造成的。

    在林间秀看来,他们现在过的比长安百姓都好。

    事实也是如此。

    长安百姓不敢说自己家里有十几亩地。

    在这里,每人十亩地的基础标准。

    如果你觉得不够,你还可以申请去更远处开荒。

    这片未开化的土地人少地多。

    只要你愿意,开垦土地衙门验收后还免费给你发种子,还会主动的收购你的粮食。

    如今人心不满。

    林间秀的悲伤就是源于此。

    他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失望,当初费那么大的劲,给了那么多。

    如今看来,就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林间秀孤独的喝着酒,旁边是书院学子顾家树。

    他在泉州身兼多职,御史,县令,主簿,外加课税大使。

    一个古板,聪明,有着大梦想的书院学子。

    抠了抠指甲缝隙里面干涸的血渍,林间秀有些不满。

    那些人味道太大,胆子太小,一弄就哇哇大叫。

    还比不了高句丽人。

    让人不尽兴。

    顾家树不认识林间秀,甚至没有听说过。

    只知道他能拿出书院许先生的亲笔信,才知道这个人是可信的。

    昨晚见他杀人。

    顾家树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严刑逼供的事情他做过,也见识过。

    但剥皮后人还活着是真的头一次见。

    一边剥皮,一边伸手对鼻孔扇风,嘴里喊着臭,实在太臭了……

    邪。

    实在太邪了。

    此时两人坐在高处,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一处大宅子。

    宅子里易卜拉欣眉头紧皱,那个大食人又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易卜拉欣不知道如何拒绝。

    “贵人,不知你考虑的如何了?”

    “考虑什么?”

    大食人摘下头巾,认真道:

    “我是谟罕蓦德的尊贵族人,我和你有着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眸,你我本该同源,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易卜拉欣抬起头道:“留仓,你不懂,不懂大唐!”

    “不不,尊贵的大人,是你不懂,你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嘛?

    这么多人都选择了跟我们一起,为什么你却不肯点头呢?”

    易卜拉欣深吸了一口气:“请你离开,好好地做你的生意,我们表示欢迎。

    如果再继续,我的刀子不会客气!”

    留仓合上头巾,笑道:“今日我来找你是光明正大的来着,让你害怕的唐人都看到了,我会笑着离开……”

    “贱人!”

    留仓哈哈大笑:“易卜,你看着吧,这富饶的泉州城就是上天赐予我的恩赐之地,既然你不拿,那我就拿了!”

    “我会亲自砍掉你们的脑袋!”

    留仓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不会的,西边的战马在咆哮,看着吧,这片富饶之地迟早是我们的!”

    留仓笑着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易卜拉欣那个从长安带来的妻子慌忙跑了过来,惊慌失措道:

    “大郎不好了,不好了,儿子丢了!”

    易卜拉欣猛然站起,抽刀就冲了出去。

    可冲到了一半却恨恨的跪在大门口。

    看着门前台阶上的簪子,易卜拉欣这个壮汉哭出了声。

    顾家树冷眼看着这一切,扭头道:“你做的?”

    林间秀笑了笑:“我做的,他的两个孩子都在仙游楼里!”

    “你要做什么?”

    “我要看清这一切,我看清楚是谁在浑水摸鱼,我要一劳而逸,我要彻彻底底的让所有人明白……”

    “所以,你在加快战火!”

    林间秀扭头看着顾家树:“我要让他们明白,大唐没有神!”

    “祸不及家人!”

    “我没伤害他的家人!”

    “放了!”

    “不放!”

    顾家树起身抽刀,刀锋直指林间秀,命令道:

    “我以大唐官员的身份命令你,放了他们!”

    林间秀叹了口气,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无惧地站起身:

    “顾家树接旨,东宫太子教!”

    顾家树哆嗦着嘴唇,嗫嚅了片刻,收刀,抱拳而立:

    “臣接旨意!”

    “杀!杀!杀!”

    顾家树捧着东宫旨意,身子忍不住哆嗦。

    不是害怕,而是太子教令上就只有三个字,鲜红朱笔而写。

    三个杀机毕露地杀。

    “你到底是谁?”

    “泉州城山民林间秀!”

    “不,你不是,你若是,那我是谁,山民绝对没有这个手段,也绝对没有这个气度,你到底是谁!”

    顾家树十分怀疑这个林间秀出自少府监。

    或者是百骑司。

    从他身上,顾家树看到了书院的影子。

    他甚至看到了颜先生的影子。

    若不是亲近之人,若没有多年的耳濡目染怎么会有如此的手段?

    阴险,毒辣,无所不用其极。

    林间秀看着顾家树的眼睛叹了口气:

    “我真的是林间秀,贞观十五年我跟着颜县公去辽东,杀敌十八,贞观十九年跟着陛下征辽东,杀敌七十三。”

    顾家树看着林间秀喃喃道:“让我怎么杀?”

    “谁动杀谁,要一次杀够,震慑你,震慑他,震慑所有人,泉州之地是朝廷开发岭南的港口,不容有失。”

    林间秀笑道:“这一代人用不上,那就留给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来用,岭南冯家需要监管,明白么?”

    “这里没有东宫的生意!”

    “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

    “你的先生是谁?”

    “南山先生!”

    林间秀闻言一愣,语气突然柔和了起来:

    “多少年没回长安了!”

    顾家树追忆道:“我也忘了几年,我只记得我是第一批跟着县公来泉州的学子,从那时以来,一直到现在没有回过长安。”

    顾家树目露精光,盯着林间秀道:

    “不要岔开话题,请正视我的问题!”

    林间秀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赤海城,辽东,泉州城,这里面都有太子和陛下的,明白吗!”

    顾家树闻言猛地瞪大了双眼:“徐王他?”

    “话事人!”

    顾家树如遭雷击,怪不得,怪不得?

    捋清楚了,捋清楚了,这一步他没想到,没想到这背后之人竟然是太子。

    先生和太子是挚友。

    挚友。

    原来如此,这一步走的可真远,先生竟如此的贴心。

    “先生还好么?”

    “哪个先生?”

    “南山先生!”

    林间秀笑了笑:“还好,不讲课了,日子很悠闲。”

    “你骗我!”

    “骗你我是看门的!”

    顾家树盯着林间秀,过了好久,他笑了笑:

    “事情结束后给我讲讲书院吧,回去的时候也告诉我一声,给先生们捎点茶叶!”

    “好!”

    “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

    “衙门人手不够,若是够,我也不会写信去长安求救了!”

    林间秀笑了笑:“哪有人手不够,你是怕有人坐收渔翁之利吧!”

    顾家树笑了笑:“看出来了?”

    林间秀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借大食人之手杀一批人,然后救人,这一番罪孽需要有人来背着。”

    顾家树拔出长刀,笑道:“事发之日,请允许我为先锋,也该我立功了!”

    “山民林间秀携族人随时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