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力供应不足,民用电经常拉闸。

    寒风中,夏泊舟和吴茵点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她俩坐小板凳躬身俯在床边备考,床上铺满了纸。困得不行,冷水洗脸,备战到凌晨。

    夏泊舟也是气血不足,听力只有90%,干什么都吃力。

    夏泊舟和刘藜端着饭盆从饭堂出来。

    中山装,头发花白、目光炯炯的农场党支书在场部门口向她俩招手:“你们俩回去告诉知青们:第一年高考,放假14天!”

    夏泊舟和刘藜高兴得跑着回去。

    刘藜回去马上播放“小喇叭”:“温书记说高考的可以放假两个星期!” 原来不想参考的同学也纷纷报名,收拾东西回家。

    顾小文在两个月前办了病退,夏泊舟帮她提行李到码头对她说:“回去保养好身体,考上心仪的学校!”

    “好你也保重,你也要考好。”顾小文说完转了身。

    报志愿没有太多的选择,不是师范就是学医。名校夏泊舟和吴茵估计自己肯定考不上。她们想来想去:要是考师范分配到乡镇怎么办?报医,每天看着痛苦的病人自己也不开心。父母单位的惯性,她们还是希望从事财贸商业工作。

    她们看到学校人山人海的考前动员,觉得渺茫。她俩直接报考花城大学。

    考完,夏泊舟和吴茵觉得自己没戏。

    一九七七年广东的作文题目是《大治之年气象新》。

    这一年,“小豆芽”马鸣却觉得自己考得非常有把握。

    一九七八年春节,番薯光提议去北山寺拜佛。

    番薯光跪地喃喃道:“菩萨保佑我和心仪的女仔结好……”

    陈小伟点了三支香鞠躬180度带着潮州口音:“求佛赐我回城挣大钱,一家平安大吉!”

    竹篙精虔诚地:“保佑我能顺利过香港!”

    最后轮到马鸣,他点六支香,向佛祖磕了三响个头,念念叨叨:“佛祖保佑我能如愿考进‘京华大学’……”

    等待——折磨、煎熬,马鸣每天不安地伸长脖子盼望《取录通知书》的到来。

    这天,皮肤白得透明的马鸣晃晃荡荡挑着两桶大粪,来来回回从山脚爬到山顶,再把粪水倾倒在橘树头。最后一担,他累得踉跄,腿脚一软,把桶给摔了,粪水甩了一裤腿。

    傍晚他带着一身臭气,深一脚浅一脚,有气无力地回到宿舍,他沮丧地反扒在床上迷迷糊糊……

    突然听见番薯光在大喊:“马鸣!马鸣!你的取录通知书到了!”马鸣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接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拆开,围观的人脖子像鸭脖子一样伸长盯着他手里的信封。

    随后,马鸣大声地喊:“我考上了!我考上了!”隋俊和几个男生将他抬起抛高:“小豆芽,你太争气!”

    马鸣被“京华”取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农场。大家纳闷,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小豆芽,怎么就是定时炸弹呢……

    豆芽一时成了新闻人物。

    刘藜跟夏泊舟窃窃私语:“你知道不知道豆芽的奶奶是上海资本家的大小姐,解放前夕来到我们这里隐姓埋名。马鸣的爷爷是香山人,三四十年代在上海永安百货公司做店员,属于工人阶级。”

    吕玫看见她们叽叽咕咕,也端着饭盆凑了上来。

    刘藜瞪大眼睛说:“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奶奶对男孩管教特别严,门外敲锣打鼓,我们跑出去看热闹,他奶奶却关紧门窗督促他和弟弟读书写字。”

    夏泊舟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 任飘萍妈和豆芽妈一个单位,知道他们家底细。” 刘藜神秘地说。

    吕玫一边往嘴巴里送饭一边说:“难怪他在宿舍滔滔不绝,一下讲《三国》《水浒》,一下《西厢》《红楼》一下《三言二拍》《儒林外史》,一下抛谜语、出题目让人猜。”

    刘藜瞪大眼睛问吕玫:“你怎么知道他在宿舍讲这些,难不成你和他拍拖!?”说完大笑。

    吕玫笑着拍打刘藜:“你神经‘黐线’!我们宿舍和他们隔壁,不隔音。”

    吕玫心里是喜欢豆芽的。

    夜晚万籁寂静,豆芽开始讲古讲经,宿舍里的番薯光、竹篙精、陈小伟几个大男生凝视着他的小嘴巴不断吐出的学识和见识。他们发现他新长出来的喉结在抖动。

    住隔壁的几个女生屏息凝神悄悄地听豆芽说话。

    豆芽奶奶把旧小说藏在阁楼里,形势好转再悄悄地掏出来给他。

    1977年的高考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积攒十余年的考生一哄而上。

    老三届的学习经验比他们的丰富、技术比他们高强,他们这个普通中学一个年级的高考通过概率只有百分之一。

    这一年,梁天鸿考上医学院、顾小文和吕玫收到师专的录取通知书。

    考上“京华”的马鸣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农场的人,特别是女生把他谈论了半年,名字还没消散。

    人,一旦有了过高的权杖就会膨胀,无论家庭还是社会。

    李端秀一言中谶。夏家最得宠的夏诗白穿着喇叭裤、露肩装、烫了个狮子头,有恃无恐地喝酒抽烟跳舞。

    1984年,夏诗白和名叫“青头蛙”的小年青与一伙人聚众跳贴面舞,被拘。

    夏秋田一夜愁白了头。

    夏泊舟半夜下楼,窥见父亲在客厅的黑影中,一支香烟忽明忽暗。

    第二天清晨,烟头在地板上画了个弧。

    子夜,她瞄父亲在饭厅黄色的灯影下,自斟自饮。

    第三天早晨光射进窗棂,餐桌上仍留着一只酒杯一个酒瓶。

    夏秋田总是把思绪燃在指尖的香烟里,把烦恼 就着白酒咽到心底。

    周日,夏秋田赶紧上姐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