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活着吗?”

    啧,又来了,音乐都压不下去机械声音的响亮。

    “不想。”

    匀速行驶的公交车带动车窗轻颤,力度像是给头皮按摩,裴知玟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你想真正的......”

    “不想。”

    其实裴知玟不怎么烦这声音,至少安静下来的时候它出来,自己不会去想起过世的父母。

    时间是一昧良药,可药酒也算良药,时间就是药酒,它让记忆像泡在里面的药材,随年份愈加浓厚。

    第一次出现这声音的时候裴知玟很淡定的半道转车去了医院,本来想去神经科看看是不是最近时间安排的太满导致的幻听,最后听医生的建议转去了脑科,然后就查出自己有了脑瘤。

    可真够背的。

    医院果然不是个好地方,裴知玟以前这样想,到了现在证明他想的没错。

    ......

    公交车平稳行驶,掠过外面的景色。外面一到深色的地方玻璃窗就能反射出裴知玟的脸,后排的女生就这样出神的盯着,她的心脏跟加了马达一样在跳,呼吸略微急促,手也在轻轻颤抖。

    人是视觉动物,会不由自主的看向亮眼的东西。男生是好车、科技和美女,女生则是花,太阳和吹过草坪的风。

    此时此刻公交车上,裴知玟就是花和太阳。

    女生本来很排斥网络上所谓的一见钟情,可今天却不得不信了。

    她已经一见钟情了!

    看到裴知玟似乎在闭眼休息,良久没有动作,她实在忍不住掏出手机对他的侧脸拍了张照,心虚的给亲故发了过去。

    “我想......我遇到我的crush了!”

    那边的闺蜜回的很快,

    “大发!这侧脸比防弹的v看起来还帅诶!”

    “麻佳!”女生激动的点着屏幕。

    “还穿着一身学士服,是参加完毕业典礼的大学生吗?”

    女生又看向车窗,瞄到了玻璃反射的学士服上的校徽,立马激动的回复:“内,是延世大的!”

    “qinjia?!呃......”闺蜜没了话。

    这真是高不可攀的crush。

    半岛的“天空”,高高在上。

    而女生自己也意识到了延世大学的含义,雀跃到天空的心落回了地面。

    “上去试试呗,又不会掉块肉。”

    闺蜜接下来的怂恿又让女生起了心思,她看着裴知玟安静的睡颜,在心里打起了鼓。

    ......

    闭眼60秒等于过去一分钟,这是废话,但人在心里数数一般只会数秒和羊,裴知玟默数了1815秒,适时的睁开眼,公交车刚好响起前方即将到站的广播。

    这是他坐了这么久公交总结的理论成果,通常只在上下班高峰期会有较大的误差。

    车很快靠边,在裴知玟起身的时候,他后方传来了女生的声音,

    “那个,能稍等一下吗?!”

    “什么?”耳机没放歌,裴知玟能清晰的听到她的声音。

    他取下一只耳机,回头,“你在......跟我说话吗?”

    “内!”

    女生憋红了脸,不像被车上的暖气熏的,她看着裴知玟的脸,说话支支吾吾:

    “不好意思,那个......你长得真的......很帅气!”

    这熟悉的开场白,裴知玟都能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所以......

    “所以......能给個联系方式吗?”

    果然。

    裴知玟嘴角勾起猜测成功的弧度,像个石头剪刀布赢了的小孩。

    女生一瞬间看呆了,外边被云朵吞了的阳光就这样出现在了公交车厢。

    她心想就算要不到联系方式,能多看一会儿也足够。

    “不好意思。”裴知玟笑着说,“你相信命运吗?”

    女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止不住的点头,“我相信!”

    “康桑哈密达。”裴知玟笑容淡淡,“要是我们真的有缘分,不需要网络和电话就能再次连接上。”

    “麻佳!”女生神情激动。

    “所以,再见。”裴知玟笑着挥挥手,下了车。

    命运有时候是最好的解释,可以解释世界上大多数不合心意的结果。

    用来当作婉拒方式也再好不过了。

    ......

    下了车往左走,几分钟就能走到一座小区的门口。

    白色的铁栏杆耸立,守卫着这座袖珍的城池。透过栏杆瞥到小区里面的绿化就能知道这里价格不菲,地图上显示小区修建在汉江边更加说明了这点。

    在半岛,汉江就像游戏皮肤或者季节衣服包包会标的限定标签一样,加上它能拉高不少价格。

    裴知玟在首尔买了很多建筑,但自己唯二的一个住所就在这儿。

    和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裴知玟刷卡进入小区。大理石砖铺成的小道延伸至每户楼下,路边的树和灌木修剪的像是在跟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绕过几座颇有艺术感的扭曲雕塑,裴知玟走进了9号楼,等了几秒电梯后,进去按下前往12层的按钮。

    电梯一层层向上,给身体带来轻微的失重感,直到“叮”的一声,失重感消失。

    12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一层两户,他住左边。

    输入八位数的密码,裴知玟推开了公寓门。

    玄关正对的就是宽敞的客厅,以及客厅衔接能看到汉江的阳台。阳台被窗帘遮住了,自然光透过靛蓝色布料在干净的木质地板上铺下了薄薄的一片亮。

    公寓的整体布局是四室两厅,裴知玟一个人住显然有些大了。但这个公寓不是他选的,是努娜帮他选的。

    “这样我留宿方便。”她当时这样说,脸上是让人拒绝不了的笑。

    换好拖鞋,裴知玟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对准空调调到26度,热风收到召唤开始源源不断的冒出,客厅很快就温暖了起来。

    他接着走到客厅和阳台衔接的门,拉开窗帘,靛蓝色外的光被放了进来,静静流淌的汉江也携带着灰白天色下的高楼顺势流向眼底,在眼睛里筑起了首尔一隅。

    他闭眼将它揉碎,又睁开。

    现在天气和时间都不合适,最好是在大晴天的黄昏站上阳台,能看到夕阳肆意的泼洒在江面上,两侧高楼倒映的风景如同亚马逊传说中那座沉于湖底的黄金城,浮光掠影,带着碎金的波光粼粼,美的让人都能忘了江里蓝色小药丸含量超标这件事。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去到卧室,换上了舒适宽松的家居服。折叠好学士服,顺带将床边柜上的CT检查和病例单等等一齐塞进了衣服夹层里,再小心地藏进衣柜的角落。

    这可不能被努娜看到,在没准备好之前,他不想暴露。

    做完这些事,裴知玟坐回沙发,开始回复起手机上接二连三冒出的祝贺消息。

    从同学到大学的学弟学妹,还有已经毕业工作的学长学姐,朋友......他一一措辞回复过去。

    有时候回消息也是一件费脑子的事,在公交车上裴知玟就想睡了,这下更是头脑昏沉。回完最后一个联系人,他将手机习惯性的调成静音放到了一边,靠着沙发闭上了眼。

    机械声音很懂事,没有突然蹦出来扰他的清净。

    暖风呼呼中,昼夜交替,外面白灰的天色逐渐被蓝黑所吞噬,将沙发上已经沉睡的他模糊成影子。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门口忽响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尤为醒目,随着一声开锁成功的提示,一个戴着口罩的娇小身影推开门悄默默走了进来。

    “真是的,发消息怎么不回呢!”

    女生摘下口罩,将手提的东西放到鞋柜上,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看到一片昏暗的室内,

    “知玟?怎么没开灯啊?!”

    两句问话如石沉大海,她纳闷的皱起眉,摸到墙壁上的灯打开,暖黄的光照亮门口,施舍到客厅,她借着光才发现裴知玟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眼底原本嗔怒欲发的火山刹那间软化成了温柔的河。

    怕吵到他,女生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翻出鞋柜里的粉色拖鞋换上,接着蹑手蹑脚走到了沙发边。

    裴知玟像一只猫蜷缩在沙发上,身子微微起伏,凑近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细软的黑发有一些搭在了额头上,也遮住了一些眉。眉下是长长的睫毛,羽翼般招展,护着线条秀气的眼。鼻子很挺,适合在上面滑滑梯。嘴唇的厚度刚刚好,天生上扬的唇角睡觉却紧抿在一起,仿佛嘴里含着苦涩化不开的糖。

    “我家弟弟真好看。”

    她端详着面前的人,扬起满意的轻笑。想到了什么,她又悄悄掏出手机对着熟睡的裴知玟拍了几张。

    不想打扰裴知玟休息,女生撩撩头发心满意足的收回目光,脱下呢子大衣放到沙发另一头,挽起衣袖准备先去忙活。

    刚转身,她的右手却被拽住了,一阵温暖迅速融化了手上残留的冰冷。她身子紧绷住,僵硬回头。

    看到昏暗中一双眸子。

    裴知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努娜?”他握的很紧,声音有一些刚醒的沙哑,“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短暂的惊慌过后,女生淡淡的说,“你什么时候醒的?”

    “也是刚刚。”裴知玟揉了揉眼,“外面很冷吧。”

    “有点。”女生露出宠溺的笑,“可现在被伱握住就不冷了。”

    “可能也有空调的关系。”裴知玟视线看向角落那台显示26度的空调。

    “是你的关系。”她说,“米阿内,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都不能第一时间陪在你身边。”

    “不过还请收下这句晚来的祝贺。”女生想对他眨个wink,却两只眼都闭上了,娇俏的容颜上笑意彻底绽放,

    “毕业快乐~知玟尼。”

    这次是当面的祝贺。

    “康桑哈密达。”裴知玟坐起身,牵过她另一只手一起包裹在手心,“珠泫努娜。”

    ......

    裴珠泫,裴知玟,两人来自同一个地方,看上去长相都有几分相似,实际上却是没有一丁点血脉关系的姐弟。

    裴珠泫是地地道道,往上几十脉都土生土长的半岛人。而裴知玟不同,他祖上是从华夏来的,据爷爷所说是河东裴氏的支脉,为了逃避战火几经流转到了半岛,最后兜兜转转在大邱定居。

    裴知玟硬要说的话算美籍华裔,因为母亲是在漂亮国生的他。

    裴知玟的父母和裴珠泫的父母很熟,两家关系密切,在小的时候裴知玟的父母在国外打拼,裴知玟就被寄宿在裴珠泫家。而在裴知玟的父母车祸去世后他们又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责任。而又因为裴知玟在首尔读书,所以在首尔工作的裴珠泫对他照顾颇多,两人不似亲姐弟,胜似亲姐弟。

    相差八岁的年龄注定两人不能用青梅竹马来形容。倒是裴知玟和裴珠泫的妹妹裴珠敏更像是青梅竹马一点,一个99一个96,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初中都读的同一个学校,直到高中裴知玟随父母来了首尔,这段有可能持续整个学生时期的缘分便戛然而止。

    感受到裴珠泫的手重新热了起来,裴知玟松开了手,伸了个懒腰清醒一下后问:“努娜晚上想吃点什么。”

    “嗯......”裴珠泫想都没想,“老样子~”

    “炒年糕?”裴知玟苦笑,“努娜真吃不腻啊。”

    “好吃所以吃不腻呀。”裴珠泫盈盈一笑,“其他的随你。”

    “那......炸鸡?”

    “呀!”裴珠泫提高音量,“说什么呢?!”

    因为小时候一次性吃太多炸鸡导致积食,裴珠泫便不喜欢吃炸鸡了。

    “什么啊。”裴知玟转转眼珠。

    “你那个时候明明就在我旁边看小人书,喊你帮个忙吃一点都不乐意。”裴珠泫气势汹汹地捏住他的脸,“别装傻!”

    “是吗?”裴知玟没反抗,就这样看着她,“努娜记性真好。”

    “对了。”

    对视数秒,裴珠泫首先宣布落败,想起落在鞋柜上的东西,她逃似的小步过去拿了过来,中途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喏,你的毕业礼物。”

    包装袋里有很多东西,大的小的,体积各不相同,无一例外的是包装都很精美。裴珠泫一一细数:“有我的,艺琳的,胜完的,涩琪的,秀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