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伊看清了身侧的萧祺,依旧面露寒意,不过没有再动手,但萧祺仍注意到她在微微颤抖,眼中涌现出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萧祺见她没有动手便打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连忙问道:“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清水间怎么了?张大哥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顾婉伊冷冷说道:“清水间怎样了你不知道么?”

    萧祺一头雾水,说道:“我怎会知道?自离开之后我再未碰见过翼族人,也不曾听别人说起……”

    “你敢说不是你把清水间的位置暴露出去的?”顾婉伊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萧祺,手又伸向了旁边的金毒蔷。柳清雪在一旁暗暗戒备。

    萧祺先是一愣,有些明白过来,急忙解释道:“我离开之后从未……绝对没有提起清水间和翼族的事,翼族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又图什么泄露清水间的秘密?”他本从来不爱多话,此刻却强烈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急切之下,说的话都有些词不达意,如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柳清雪默然注视着萧祺,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又看了看顾婉伊,顾婉伊也被他这么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似乎也有些动摇,但依旧冷声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找到了清水间?”萧祺心中涌过无数的疑虑,又十分焦急,脱口问出。

    顾婉伊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神色,冷冷道:“拜你所赐,清水间上下,死伤殆尽!暗羽的秘密除了清水间,只有你知晓,若不是你,谁又能找到暗羽助阵?”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萧祺只觉自己脑中轰隆作响,仿佛有电芒流经全身,脑袋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婉伊,一时说不出话。

    反而是柳清雪在一旁插嘴道:“暗羽?是今日云州的人说到的那个?”

    顾婉伊急忙回头,看向柳清雪。柳清雪看她表情不善,更是毫无理由就动手,心有不快,但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鸡的萧祺,不知为何,她还是轻声说道:“今日我和他一起遇见的人,谈话间提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顾婉伊注视着萧祺,皱了皱眉头,问道:“当真不是你?”

    萧祺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说道:“自然不是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袭击了清水间?我就算不注意泄漏了清水间的位置,我又何必要袭击清水间呢?”

    顾婉伊深深吸了口气,如同鼓起极大的勇气,低声说道:“你走不过半个月,就有人袭击了我们,爷爷下落不明,木倾维和张叔当场战死,晟哥哥也……”顾婉伊顿时说不下去,接着就扭头侧向一边,萧祺看见她眼角的泪珠,月色与火光的照映下,如同晶莹的水晶垂在眼角。

    萧祺看了看顾婉伊手边的金毒蔷,心情复杂,整个人都有些无力,随意坐在顾婉伊身旁。

    看着兀自哭泣的顾婉伊,他心中顿时一阵抽痛。他固然为清水间,为张卫恒和顾虞感到心痛,但只有眼前的顾婉伊,她的啜泣声却如同一柄柄刀刃扎在萧祺的心中,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是谁干的?”萧祺已经恢复了以往清冷的语气,更添上一股寒意。

    顾婉伊微微抬头,她没有完全信任萧祺,似乎还想说两句狠话,却全然没有了力气。她缓缓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当日有外人突然出现在清水间,足有千余人,来去如风,就和传言中的暗羽一模一样,我们全然不是对手,连张叔和木倾维也都死在他们手上……”她说着又有些哽咽了。

    萧祺默默等待,并不开口催促,柳清雪也缓缓走近坐下,似乎被顾婉伊的讲述吸引。片刻后,顾婉伊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些人,身后虽无羽翼,但身法、作风都与传说中的暗羽无异。我记得爷爷说过,暗羽讲求藏匿,偌大的双翼容易暴露行踪,因此暗羽有一种特殊的法子,能将双翼隐藏起来。”萧祺点了点头,收起双翼的翼族人看上去与人类并无不同,的确更易于潜藏与暗杀。

    “除了暗羽之外,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身披甲胄的士兵,人人拿着弓弩与火把,一路烧杀,显然不打算留活口。”

    萧祺听着,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只听见顾婉伊的声音很轻,好像回忆起来就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我听见有人质问他们是谁,何苦要赶尽杀绝,还有人破口大骂,只是他们从未答话,手起刀落,便是一条条性命,整个清水间只有惨叫和哭号的声音。晟哥哥眼见无幸,带着我退入了尘翼祠。本以为他们会直接放火烧掉,却发现他们没有强攻,让我和晟哥哥有些许喘息的时间。”

    萧祺心中清楚,暗羽同样是翼族人,尘翼祠里保留着千百年来翼族的综卷与历史,对于翼族至关重要,他们自然不愿轻易毁去。顾婉伊的声音却突然又带有哭腔。

    “我们在尘翼祠,还遇到了爷爷……与我们猜测的大致相同,自那日长老会后,他就被木倾维等人囚于尘翼祠中,好在木倾维应该顾忌我与张叔,爷爷虽有些憔悴,但并无伤病。但他手脚却带有镣铐,只能居于斗室之内。”她如此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庆幸的意味。

    “我实在想不明白,暗羽与我等本是同源,却为何要自相残杀,不留活口。我还说向他们求饶,但爷爷说,他们这是为了垄断暗羽的存在,只要还有不受他们管制的翼族人,出现敌对暗羽的可能就始终存在。即便是行走在黑暗中的阴影,也不愿与自己的影子为敌。”

    一旁的柳清雪心中一凛,震慑于暗羽的强大,还有隐隐的惧怕。之前顾婉伊说着暗羽来去如风,如同鬼魅,她都不以为意,虽知晓暗羽身形矫捷,不易对付,但毕竟传闻而已,她不信真有人能做到如此。

    直到柳清雪听到顾婉伊这句话,表情才凝重了起来。对方不惜杀掉族人,也要杜绝与之为敌的可能,可见暗羽这种存在对于他们自己,都有着极强的威慑力。柳清雪不知道,数百年前,暗羽二字对人们来说,与鬼魅无异。她隐隐觉得,暗羽的存在,将是潜藏在暗处的一柄利剑。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柳清雪忍不住问道,萧祺扭头瞪了她一眼。

    “爷爷说尘翼祠内另有暗道,由尘翼祠通往数里外的一个溶洞。只是这暗道机关一开就无法关闭,若是让敌人发现这暗道,以暗羽的速度,谁也跑不掉。”顾婉伊轻轻说着,萧祺和柳清雪都心头一颤,隐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爷爷让我们从密道逃走,他自己却因为镣铐不得动弹。我当时很害怕,哭着求爷爷和我们一起走,爷爷居然发了脾气。他说……他说能走一个算一个,清水间的翼族,不能全都丧命在此。他讲密道出口告诉了晟哥哥,让他领着我过去。我想拉着爷爷一起跑,大不了死在一起,晟哥哥却生生扯着我走到了密道门口。”顾婉伊又开始低声啜泣了起来,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萧祺仿佛又看见了顾虞那张枯朽干瘦的脸,正不苟言笑地看着自己。

    “然后呢?”依旧是柳清雪耐不住性子,问道。

    只是顾婉伊看也不看她,继续说:“我看着他打开了密道的门。还在求他和我一起去救爷爷,他不说话。我当时害怕极了,只是担心爷爷怎么办,本早该想到他的打算,我早该想到的……”说着,顾婉伊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萧祺下意识地想抱住她,却还是停住了手。

    “他看着我,轻轻地说,身为卫队队长,绝不会弃族而逃。说完,他将我推入了密道门,我当时惊呆了,下意识往外跳去,晟哥哥居然,居然拿枪指着我。他虚晃一枪,把我逼进了密道。我顺手抓住了他的金毒蔷,想要将他一起拉进来,却只觉得手上一松,他松开了金毒蔷,下一刻,暗道的门就关上了……”

    柳清雪听着她轻轻的诉说,顾婉伊如同一头受伤的鸟儿,双翼折起,蜷缩在火堆边。她有些不忍,也不再开口催促。柳清雪打量着萧祺的反应,发现他表情冷淡一如既往,眼神中却闪现着阵阵寒芒,如要出鞘的利剑。

    顾婉伊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依旧在寂静的丛林中响起:“我不愿走,也找不到办法打开暗道的门。我想要拍打暗门,让晟哥哥放我出去,门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我一时慌了神,不敢再说话,只能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才敢哭出声……”

    她突然扭过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向萧祺:“我本以为泄漏消息引来暗羽的一定是你,但……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你不是。”萧祺猛地点头,顾婉伊自嘲地笑笑:“只愿我没看错。你说之前听说过暗羽的消息?”

    “是,暗羽应该和沙疆城有些关系。”

    顾婉伊点点头,说:“你给我画个地图,我明日就启程过去。若你骗我,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

    萧祺看着不久之前还是整日嬉笑任性的女子,此刻却已背负起所有族人的血海深仇,将自己包裹在仇恨之下。她的话充满杀意,眼神中如有剑光,语气却如寻常女子的嗔怒,显然她还在适应这一新的身份。

    “你再休息两日,我与你一起去。”萧祺莫名坚定地脱口而出。

    顾婉伊有些讶异地看向萧祺,有些欣喜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她自然想寻求萧祺的帮助,但心中始终疑心萧祺与此事有无关联,她不愿一开始就示弱,更何况对方还是萧祺,那个自己从乱石滩上捞回来,一度还是自己小弟的家伙。柳清雪反而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盯着火光,若有所思。

    “我答应顾老族长的事还未办成。”萧祺一字一顿地说,“如此目标倒是清楚了,省了我四处探寻的功夫。我要找到他们,送他们与顾老族长相见,也算践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