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认为,自己和“她”是一类人。

    对某件事物抱有憧憬,一直一直、抱有着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憧憬。

    而这份憧憬,当在被实现的刹那,就会化作毒药,腐蚀曾经。

    心灵早已在这脏透的世界里染上污尘,

    肉眼难辨的垢土,分布在空气之间。

    情绪的起伏如心电图,

    在刺耳突兀的嘀嘀声中,监控着生命的全部。

    是从何时开始,无法做到真正对一个人、对一件事抱有热爱了呢?

    音乐也是,感情也是,生活也是,人生也是。

    “陆清。”

    “陆清。”

    “陆清,你有喜欢的音乐风格吗?”

    …

    “你以前的演奏,都是一个人就可以做好的,对吧?”

    “你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吗?”

    …

    “我也不喜欢。但我想做出尝试,于是我迈出了第一步。”

    “易沉找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只要最强的"。”

    “嘿嘿,真幸运,因为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别的喜好,总是三分钟热度……所以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弹琴。”

    …

    “只有弹琴和唱歌,才能让我静心。”

    “虽然弹琴也是三分钟热度啦,但我很聪明的哦,我找到了解决办法——

    我弹不同的琴,吉他、贝斯、钢琴、小提琴,多管齐下,同时练习四种乐器,切换着来,这样就不会感到枯燥乏味啦。”

    …

    “你不觉得吗?人生就像是一小节一小节的音符,在上行下行的同时起起伏伏。”

    “过程看似丝滑连绵,实际只有看到终止符时,才有机会喘息,回头检验自己的遗憾之处。”

    …

    “只可惜,遗憾无法重圆。”

    “练琴可以无限重来,但演出只有一次机会。”

    …

    “夏天的最后一场Live,你会和我一起努力的,对吧?”

    …

    …

    “对了,我不擅长吹奏乐器和民乐器,我果然还是喜欢弦乐器……可是你知道吗,弦乐器如果一个人玩的话,是会很孤独的。”

    “我不喜欢这种孤独。”

    “但我又害怕“不孤独”。”

    …

    …

    “我一直是个纠结的人,我想要去纯粹的地方,学习喜欢的东西,我想捕捉不属于我的未来,我想和既定的轨道对抗。”

    “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很难以理解,但是呢,我早就已经一个人出来住啦,我想尽我可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我不喜欢被任何不稳定因素摆布。”

    “哈,是不是吓到你啦?”

    …

    …

    “易沉吗?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她是市排名倒数第五的混混高中里辍学出来的。”

    “虽然从小就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但她在JzClub救过场、在爵士比赛拿过奖,明明十几岁,却打了14年鼓,彻彻底底的童子功,算是我认识的鼓手里面最可怕的那一个啦。”

    “你不知道吧?她在看了我的演奏以后居然把鼓棒一放,直接说:"完了,你这种宝藏贝斯,不可能会有同龄吉他配得上了"……噗,直到那天,你背着琴来排练房面试,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呢。”

    …

    …

    “陆清,我可以从你的演奏里听出你的需求。”

    “你心里想的,只是找到合适的人一起弹琴,而不是一直自己、一直一个人,对吗?”

    ——

    “因孤独久了,所以厌倦了孤独,你想解决无尽孤独带来的不安感,是这样吗?”

    “陆清,我看得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

    …

    “你的审美令我意外。”

    “能在这样的年龄喜欢这样的音乐,而且还是在未受外力因素影响下主动喜欢上的,这让我感到很新奇。”

    “我只对审美在线的人感兴趣。而当我发现,能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你,哪怕仅是擦肩而过,也是足以令人记下一生的美好回忆。”

    “毕竟,在我的童年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回想的事情嘛。”

    …

    “陆清,你在一旁看我演奏时,眼里总像是有着光芒一样欸……姑且问一句,你是喜欢我的琴吗?”

    …

    “陆清,你练琴的速率很惊人诶,明明在上个月还不可能完成的技巧,这才没过多久就已经炉火纯青了吗?”

    …

    “陆清,你是一个人住吧?可以在后半夜偷偷练琴的那种?”

    “哈,和我一样,为了更多的练琴,没有选择住校呢。”

    …

    …

    “陆清,你知道吗,阿易她私下里对我夸了你不下300次。具体来说,是323次。”

    “她说有你在,无论多难的演出一定会完美收官,哪怕是18个曲子,你也能完全拿下。”

    “还说,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一样对待音乐如此纯粹的人,她说你这个人对于演奏的渴望已经不属于常人的范畴了,有点……疯魔?

    嘿嘿,其实,每次排练过后,她拉着我喝茶的时候都会夸你,十句里面八句都是想和你一直做队友呢…”

    …

    …

    “陆清,一起合奏吗?”

    “今天她不在,我们两个试试吗?”

    …

    …

    “陆清,你很紧张呀?为什么会这样慌?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哦。”

    …

    …

    “我会托着你前行的,你只需看好眼前就行。不要总回头看我……”

    …

    …

    “陆清……?”

    “你这样下去……我也会很…很困扰的。”

    ——

    “哥哥?”

    “哥哥,你脸红什么?在想什么?”

    X形的视野犹如时空的分界线,在交错中将画面切割成碎片,又渐渐愈合——

    愈合成眼下、苏灵担忧的表情。

    “啊,”

    陆清用力呼吸。

    “没什么。我们在哪?”

    “哥哥,刚刚闫主任让你进去,你站在这里发呆不去。”

    苏灵陈述道:

    “然后我替你进去了,拿着你的报告给医生看。”

    “医生怎么说?”

    陆清微微凝目,完全没有自己已经取到了报告的印象。

    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挪动的脚步,什么时候回到的候诊区。

    “嗯……”

    却见妹妹将手中的两叠检查单藏到背后,

    抿紧小嘴,面色犹豫。

    “也不太严重,就是开了点药,并且让我告诉你,可以自己先上网查查药物的作用和副作用说明书,再决定要不要吃。”

    “是吗?”

    “嗯,闫主任说,患者吃不吃药都由患者自己决定,他只负责开药,并不强迫患者用药。”

    “哦。”

    陆清点头。

    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转身,拉着妹妹往回走——

    往“家”的方向,缓慢行走。

    仿佛,

    根本不在意结果如何。

    更不考虑吃医生的药。

    虽然。

    苏灵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报告——

    红蓝相间的白纸上,所有数据后方皆标注了蓝色向下箭头,所有数值皆属健康阈值开外,抑制递质却是高高标红,多巴胺已经跌到临近谷底…蓝色的5-羟色胺,蓝色的氨基丁酸,蓝色的乙酰胆碱,蓝色的总指数功率,比起趋于严重的自己,数据还要夸张太多太多。

    “真的……还有办法治好吗?”

    心中黯然的这般想着,

    苏灵攥紧检查单,

    无力感遍布全身。

    “病娇妹妹·卷三·“二分之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