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即将破晓,太阳露出了头。

    昏暗的黎明,越发让人感到寒冷。

    红河市南侧,红河口。

    这里是红河和南溪河交汇的地方, 也是龙国南部边陲小镇。

    通过一架数十米长的桥,对面就是越猴国境。

    那里有个地方叫老街,较为繁华,是龙国人经常过去旅游的地方。

    只是数九寒冬,又是清晨五点,此时一片安静。

    这里都没有人烟,桥旁几公里的河边更是荒凉。

    唰!

    当时间来到凌晨五点半。

    两台汽车悄然停在河边,车上走出八九个人。

    他们身着便装,好似河口镇上的居民,大早起过来兜风遛弯。

    “强哥!河水寒冷,一会您得忍耐一下。”

    越猴雇佣兵头目阮日皖,给高启强递来一颗生姜。

    “含着它吧,感觉冷了就嚼一下,南溪河不宽也不深,也就二十多米。咬咬牙也就走过去了……”

    阮日皖一边说着,一边指挥手下开始准备泅渡。

    现在天还没亮,等一会亮起来以后再想过去可就麻烦多了。

    尤其不久前边防刚发现了他们,正严阵以待。

    这次利用灯下黑的原理,又摸到边防眼皮子底下。

    一旦边防察觉,他们将插翅难飞!

    “呼……”

    高启强看着阮日皖递过来的生姜,苦笑着摆了摆手。

    “不用!冷的时候,我喜欢吃这个。”

    他掏出一包速溶咖啡摇了摇,撕开包装袋后直接倒入嘴里。

    这让阮日皖一阵稀罕。

    嚯!

    还真有人生吃咖啡的啊,不特娘嫌弃苦吗?

    或许他不明白,舌头上的苦只是为了掩盖经历过的痛。

    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比起来,这也太微不足道。

    “呵呵,行吧!那您一切小心。”

    阮日皖将生姜吃进自己嘴里,皱着眉头踏入刺骨的河水之中。

    他们将继续泅渡过河,抵达越猴境内。

    到了哪里,才算逃出升天。

    阮日皖打头,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幅度小一点,尽量不产生更多的水花噪音。

    他身后跟着三个雇佣兵,四人负责开路,以免跌入泥沼之中。

    高启强则被安排到中间位置,后面还有四人负责陪同护送。

    没办法,这老哥太有钱了。

    一通刀乐砸下来,越猴高层都不惜开罪佛伯乐也要接他出去。

    有奶便是娘啊。

    佛伯乐算个勾八。

    “强哥,走吧!”

    身后一名雇佣兵,见阮连长开始过河,忍不住催促一声。

    高启强将速溶咖啡吃进嘴里,苦涩让他的大脑清醒几分。

    听到身后催促,他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故乡模样,又看看未知的前方,终于叹了口气,抬起了脚。

    当一双脚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心里终于泛起一丝悔恨。

    可随即,被他狠狠抛开。

    悔恨?

    随着我那帮老弟兄的死,我应该已经不算个人了啊。

    他们死了,小龙死了,小虎也死了。

    我将再没有一点人性,变成疯癫老魔。

    从此以后,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个世上。

    我怎么可能悔恨?

    我也配悔恨?

    只是不知,弟弟小盛,妹妹小兰何时能回到我的身边!

    高启强苦笑着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一步步走入河道中间的位置。

    可……

    就在他即将再走几十步,甚至十几步,就要跨过南溪河,抵达越猴国的时候……

    “高!启!强!”

    一声厉喝,仿佛用尽对方这辈子所有的力气。

    喊声刺破黎明的宁静。

    呼啦啦……

    大量的灰喜鹊、乌鸦、麻雀等等,从芦苇荡里惊叫飞了出来。

    “有人?!”

    走在最前面的阮日皖顿时色变,紧张的转过了头。

    不光他回头,所有人包括高启强也都下意识的转过了头。

    但见!

    龙国境内的河边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

    高启强看清楚他们后,浑身剧震。

    声音是一个叫安欣的家伙喊的。

    安欣竟出现在河道那旁!

    更令高启强感到震惊和狂喜的,是安欣身边站着的一对男女。

    小盛!小兰!

    打死他也想不到,弟弟妹妹竟然也赶过来了。

    可是……

    “干掉他们!”

    阮日皖见马上就要离开龙国的时候,又被人发现,气的暴跳如雷。

    他抬起冲锋枪,就要命令手下瞄准射击。

    “住手!”

    却被强哥喝止,“有我弟弟和妹妹,不要开枪!”

    阮日皖眉头紧锁,只好松开扳机。

    只是,当他看清河边还站着一个人的时候,浑身竟颤抖起来。

    嘶……

    这是……

    叶城!

    我了个去,我特娘没看错吧。

    叶城竟然也赶过来了。

    阮日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见曾在高速隧道口,打死自己五六个战友,将自己暴虐的叶城叶老哥。

    竟也出现在河岸对面。

    对方插着兜,表情淡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阮日皖浑身冷汗冒出来了。

    娘咧!

    我这是走了什么背字,竟然在这里碰到叶城。

    幸亏没有开枪啊。

    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大口喘息起来,目光看向越猴国的河边。

    他想马上命令所有人跑过去,只要跑过去将彻底安全。

    可惜,高启强却如同被钉死在河中一样,再无法挪动脚步。

    “哥!”

    高启盛和高启兰看到大哥之后,也惊喜的大喊出声。

    大哥果然没有死!

    他怎么可能会死!

    “高启强!你……你回来!你他妈给我回来!”

    安欣见到高启强后,情绪彻底激动起来。

    他一把拉住身旁高启盛,掏出手枪抵在对方的脑袋上面。

    “高启强!回来!你他妈的……”

    “敢再走一步,我立刻杀了他!”

    “如果连你弟弟死活也不管的话,你就过去!”

    “你……你给我……回来!”

    安欣拼命大喊,尽管一名警察拿枪裹挟人质来威胁歹徒。

    简直天方夜谭。

    但他现在不干了,还在乎什么!

    他只想让这个二十年来惺惺相惜的家伙,回到龙国,接受律法的严惩!

    高启强见弟弟被安欣用枪指着,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小盛!安欣!你……你们……”

    高启强不断摇头,极度紧张。

    他打死也想不到,安欣竟看穿自己的金蝉脱壳,竟追到了这里,竟还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

    不!

    不要这样!

    二十年前,你、我、小盛、小兰,四个人谈笑风生。

    我们亲密的好似一家人一样。

    为何最终走到这种地步!

    高启强下意识的,就要转身返回。

    他不可能不顾忌弟弟的死活。

    尽管他不相信安欣真敢开枪。

    哪怕安欣不敢,他身旁还站着两个冷峻的男人。

    他们身上那强大的杀意,令高启强不敢去赌。

    “不要!哥!”

    高启盛见大哥就要返回,顿时厉喝起来。

    “哥,千万不要回来!走,马上过去!不要管我们,大哥……”

    “闭嘴!”

    安欣见高启强停住脚步,气的一枪托砸在高启盛头上。

    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流淌在高启盛俊俏的脸上,令他越发狰狞。

    “哥!”

    高启兰看到这一幕,再忍不住心中悲愤,失声痛哭起来。

    两个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一个她深爱了二十年的男人。

    三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在这里生死相见。

    高启兰不知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切变成了这样。

    “安欣!你……你他妈再动我弟弟一下,我打死你!”

    高启强愤怒大喊起来。

    安欣哈哈笑了:“打死我?来啊!高启强,你打死我啊!”

    “你二十年前就该杀了我,你杀谭思言,杀李响的时候就应该杀了我!”

    “来啊,你杀了我啊!”

    “杀了我你就能跑出龙国,杀啊!”

    安欣的怒喝,让高启强痛苦的捏紧双拳。

    没有安欣,就没有我高启强。

    我害了对方一生一世,怎么忍心杀了对方。

    可让我回去?

    我和弟弟小盛,都要死在行刑者的枪口之下。

    “哈哈哈哈……”

    岂料,就在场面陷入僵持的时候,高启盛满脸是血,大笑起来。

    “哥啊!大哥!你真该杀了他的!”

    “二十年前,你就该杀了他!”

    “杀了安欣,没人追查我们做过的一切,没人天天收集我们的证据,没人向上面疯了一样的举报!”

    “强盛集团走到今天,安警官功不可没!”

    高启强死死看着弟弟,纵然有一肚子话也说不出口。

    “你能不能……给我……”

    安欣见高启盛又要影响高启强,气的又抬起手要砸对方脑袋。

    可当看到高启盛满脸是血,嗜血的目光瞪着自己的时候……

    他竟再砸不下去。

    安欣被对方那眼底的疯狂所震撼。

    高启盛到底要干什么?

    一丝警兆突然在安欣的心中浮现,可惜已经晚了一分。

    高启盛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安欣的手腕抬起,将枪口举到天上。

    嘭!

    手枪发出闷响,惊起更多藏在芦苇地里的鸟儿。

    安欣大惊,没想到对方居然夺枪。

    高启盛却已捏着他的手腕,使出浑身力气将手枪夺了过来。

    哗!

    一直静观其变的陈布,面色一变,立刻掏出了枪。

    八名雇佣兵更是紧张万分,也再次抬起枪口。

    场面顿时凝滞,气氛紧张万分。

    “小盛……”

    高启强狂喜,就要让小盛赶紧带着小兰过河。

    哪怕双方再激战一场,哪怕打死安欣,他也顾不上了。

    “哈哈哈……”

    谁知,高启盛却疯狂大笑。

    他没有过河,更没有去拉扯小兰。

    这种情况下,还要害了小兰。

    怎么可能是一个哥哥应该做出来的事情。

    他后退两步,竟将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高启盛!你……”

    “小盛……”

    安欣和高启强失声大喊。

    “哥!”

    高启盛眼中全是绝望。

    “我跑不了的,哥!”

    “你已经死了!”

    “我若再跑了,龙国会知道你没死,会重新将你缉拿!”

    “哥!你走吧!我求求你,赶紧走吧……”

    “小盛!”

    高启强再忍不住心中激荡,拼了命的向着龙国方向跑来。

    “小盛,别……别冲动!抓我们也没有什么,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要杀了我们,你也别怕,哥永远保护着你……”

    “强哥!”

    “拦住他!”

    阮日皖见状破口大骂,赶忙命人将高启强拦住。

    回去?

    你不要命了!

    高启盛见他们拦住大哥,咧嘴笑了。

    只是不断的摇头。

    “哥!走吧,你走吧,哥!永远离开龙国!”

    说罢他神色一厉,霍然看向一旁的叶城。

    “姓叶的!”

    “你不是说,是我害了你,害了那些无辜的人!”

    “我高启盛,用他妈这条命赔!给!你!们!”

    “放过我哥,从现在开始!”

    "你!我!”

    “恩怨已清!”

    嘭!

    一声枪声。

    疯疯癫癫,猖猖狂狂的高启盛霍然倒下。

    叶城死死看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哥!”

    高启兰眼睁睁看着二哥死在自己面前,整个人也彻底崩溃。

    “小盛!小盛啊啊啊啊……”

    高启强痛哭出声,惊声怒喊。

    “放开我,曹泥妈,放开我!让我回去!”

    他挣扎着就要跑回去,哪怕死也要跟弟弟死在一起。

    唯有安欣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他不知,自己追过来到底是对是错!

    不!

    肯定是对的!

    必然是对的!

    那些被高启强高启盛兄弟害死的人,就能枉死了吗?

    不!

    绝对不能!

    他浑身一个激灵,就要抓起高启盛丢下的枪,冲入河里和高启强同归于尽。

    哪怕死了,也好过眼睁睁看他离开。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一道身影已跑到高启盛的身边。

    是高启兰。

    这女人甚至顾不上趴在二哥的身上痛哭,一把捡起了地上的枪。

    “小兰!”

    安欣晚了一步,惊恐的看着对方。

    “小兰,你放下枪,你别冲动,我求求你,求你放下枪啊!”

    就连高启强也站在河里,满脸惊恐。

    “小兰!不要……不要!小兰……”

    “哥!”

    高启兰泪流满面,学着二哥的模样,用枪也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哥!我求求你,你跑吧!我求你了哥!”

    “你把我们拉扯长大,为了我们才走到今天这步!”

    “我求你了,哥!你跑吧!你不跑,妹妹也死在你的面前!”

    “我求你了,你跑吧!”

    “哥~~!”

    高启兰捏着枪对准太阳穴,眼神是那么的坚决,是那么毫不犹豫。

    大哥,你但凡敢回来一步,妹妹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小兰!”

    高启强哭成泪人,一颗心疼的无法呼吸。

    一对兄妹,同时用自己这条命要挟我离开龙国。

    不过一个必死,一个等待自己做出最终选择!

    妹妹!

    你让我怎么选啊!

    你他妈让我高启强,怎么选啊!

    “走!快点走!带强哥马上离开!”

    阮日皖知道绝不能犹豫下去了,一把扯住高启强,疯了一样往越猴边境跑去。

    其余七名雇佣兵也再不敢耽搁。

    哗啦啦!

    哗啦啦!

    高启强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整个人丧失神志,被众人拉扯着跑到南溪河的对面,跑入芦苇荡里。

    “兄弟!”

    整个过程,陈布一直死死看着。

    他看向叶城,不知该如何是好。

    追,还是不追?

    依照兄弟的阎王性格,哪怕对方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其弄死。

    叶城的眼神却极度复杂,他看着地上死去的高启盛,叹了口气。

    “恩怨已清!”

    陈布明白了,明白了兄弟的心意。

    他吸了口气,将手枪放入怀中。

    而高启兰,见哥哥终于离开龙国,逃离死境。

    女人凄苦的笑了。

    两个哥哥都离开我了。

    从今天开始。

    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亲人。

    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啪哒。

    手枪掉落在地上,她伏在二哥的身上嚎啕痛哭。

    “高!启!强!”

    唯有安欣,失魂落魄的看着高启强离开的背影,失声大喊。

    他也泪流满面,他也生不如死。

    他原地跪了下去,将头扎进泥土里面。

    安欣明白。

    自己这一辈子,再不可能抓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