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知道她的生活肆意洒脱,不可能只有他一个。

    遇到禹乔后的每一个天都太过美好了,好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如何糟糕的人,忘了那些他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公交车终于到站了。

    沈砚叹息,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美好的梦醒了,他该面对现实了。

    他拎着行李,一下车就撞进了刺骨寒风的怀中。单薄的棉服在没有空调的地方微弱地发挥着自己保温的作用。直到口腔里品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才发现自己干燥的唇裂开了一个小口。

    沈砚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跟着导航找到了那家外表破旧的小旅馆。

    在不算干净的床铺上,他和衣而眠,只睡了四个小时。

    小旅馆的隔音效果太差了。隔着一堵墙,他听到了隔壁床铺吱呀吱呀的摇晃声。

    这种声音让他一直埋在心底的厌恶全部涌上。

    沈砚敲了墙壁以示警告,那些声响才停止了。

    可明明听不到声响了,他的胸口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第二天凌晨五点,他拎着行李箱准时上了绿皮火车。

    凌晨的车厢很安静,坐铺上都是一群准备归家的异乡人。他们当中有人没有抢到卧铺,有人舍不得买卧铺,一个个都挤在坐椅上,有些人仰着头睡,有些人趴在桌面上睡,有些人占了无座的位置,直接脱鞋躺着睡。

    还有些中年人靠着吸烟,强忍下睡意。

    整个车厢的气味都是乱糟糟的,像一片浑浊混沌的水域,如泥浆一般的水色中充斥着各种杂质和悬浮物,自然的光线根本透析进来。

    沈砚屏气凝神,他叫醒了占位的大叔,成功落座。

    他还要在这片恶浊的水域里待上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过后,沈砚中途又转了趟车,一直到晚上八点钟他才终于坐着村头大叔的车子,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邻居的王大妈眼尖,先发现沈砚回来的。

    “啊呀呀,我们状元郎终于回来了。”坐在门口烤火的王大妈放下手中的瓜子,笑脸迎了上去,“坐车坐得累吧!”

    “王姨。”沈砚微微颔首,敲响了自己家的门,“我家人这边没有出什么大事吧?”

    王大妈眼珠子一转,露出了点为难的情绪:“沈砚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们家那个情况啊,我一个人来照看的确忙不过来。”

    沈砚从口袋里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一个红包:“我也知道王姨您辛苦了,但我要去上学实在没有办法,家里的一些事情还得需要王姨您来帮忙照顾一下。这点心意,还请王姨收下。”

    王大妈笑得更真实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钱不钱的都无所谓。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不愧是会读书的人。”

    她说是这样说,但手却还是收下了沈砚的红包。

    她摸着那红包的厚度,眼睛周边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块:“你在外面好好读书就是了,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没有什么其他事。”

    “你这个家啊,还需要你来支撑呢!”王大妈心满意足地把红包塞进了衣服里。

    看着俊逸非凡、斯文有礼的沈砚,她心头又活络了起来:“你现在还好,有我替你看着。但以后呢?你看啊,你年纪也大了,也可以娶媳妇了。”

    “要是有一个媳妇在这替你照顾,你也好在外面放心读书、放心工作不是?”

    王大妈一拍手,继续道:“我娘家那边刚好有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姑娘样貌不错,人也很能干。虽然学习差了点,只读了个初中,但你家那情况吧,再好的姑娘也不会愿意嫁过来的……”

    “王姨,”沈砚的眼眸刹那间冷意,“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啊?这样啊!”

    她讪讪地摸了鼻子,心里却在嘀咕读书人就是心眼子多。

    “而且,”沈砚握紧了行李箱的扶手,“如果我以后结婚了,我也不会让我的妻子替我来收拾我家的烂摊子。她的确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附庸。婚姻不是束缚她的枷锁。她不应该因为婚姻承受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听不懂的王大妈假笑了两声,娶媳妇不就是来干活和传宗接代的吗?男人管外,女人管内,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知道沈砚不爱听这些,立马转移话题:“对了,你家的确没啥大事发生。不过,你妈吧……”

    她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沈砚从她的迟疑中嗅到了不对。

    他的脸色在霎那间变得极为苍白,有一股冷意从脚底直蹿而上。

    家中小院的门内传来开门声,门只开了一扇,一个佝偻着背的五十多岁跛脚大叔站在门后,憨厚的脸上带着讨好局促的笑。

    王大妈一看:“呦,你爸来了,那让你爸跟你说吧。”

    她摸着衣兜里的红包,边叹气边摇头地离开了。

    “砚啊,你回来了。”沈父瘸着脚,一拐一拐地把门打开了一点,一张口就是乡下的土话,“先进来吧!”

    沈砚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拎起行李箱,快步穿过堆满废品的小院里。

    怀揣着不安情绪的他一把推开了房屋的门,一进门就看到了她的母亲坐在了围炉边。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虽然有一张被岁月侵蚀的脸,但脸上表情和眼神却如五六岁的稚童一般。

    在听见门的响声后,她扭过头去看,这一看就看到了沈砚,笑得更大声了,还拍了拍自己的手。

    很明显,她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来!来来!三啊!”她一边傻笑,一边拍手。

    沈砚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大肚子上。

    她又怀孕了。

    沈砚原本浮沉不定的心在这一刻还是被一个名为“绝望”的巨石彻底压了下去,冰冷的血液在残酷的现实中瞬间凝固。

    瘸着腿的沈父终于走到了沈砚身后,老实本分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你妈又怀上了。”

    沈砚深吸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我没瞎,我看得到!”

    “我不是给你钱去做结扎了吗?我不是给你买了by药和by套了吗?”

    (怕被和谐,特用拼音)

    沈砚的身体微微发颤,铺天盖地的冰冷在他的身躯里席卷,胸口剧烈地起伏:“我不是明明白白地和你说了吗?妈年纪这么大,高龄孕妇生产会有很大的风险!上次生小玥的时候,妈差点难产去世,你当时就在产房外,你忘了吗?”

    沈父佝偻着腰,唯唯诺诺道:“这不是by套用没了吗?让人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着。俺这也是看娃你养家压力大,想多生几个,分担一下你的压力吗?”

    “分担压力?”沈砚闭了闭眼,绝望地大笑,指着围炉边上烤火的其他人,“然后呢,继续生一群弱智给我分担压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