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23日。

    即农历戊午年,处暑。

    “江弦同志挂号信~”

    暑气蒸腾,柳树笼着京城的幽深胡同。

    细碎阳光透过柳树摇曳的枝丫,悠悠印下片旧时代的斑驳光影。

    江弦侧着身子挤出门洞。

    “同志,我的信。”

    院儿口,邮递员一身邮差绿,骑印邮局字样的“二八”锰钢车,右脚踩上院阶,从邮包里翻出信件。

    “图章。”

    “这儿。”

    “哟,还是篆字的。”

    哈口气,盖夹子上,一式两份。

    俩人所在的这条胡同,叫魏染胡同,据说明朝那会儿,是大阉党魏忠贤的住处,《京报》也办在这儿。

    交接完毕,江弦扭头钻回院儿里。

    杂院儿,住七十多户人家,拢共两百多口人。

    公用的自来水管,窗台上码放着鞋,蜂窝煤棚挨墙角,厕所院儿里就有,露天,上面盖个盖子,爱国卫生运动已经深入到每家每户,里面一般都撒层666粉。

    进了家门,江弦端起信件,瞥眼内件清单,他爹从怀柔寄来的。

    上书教员语录:“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下列内件名称:全国粮票,肆拾伍市斤。

    粮票分地方、全国。

    地方粮票限当地用,全国粮票全国通用,花钱都难换。

    “江弦?”

    窗外一阵喊,江弦一抬头,瞥见住同院儿的王大妈。

    “你怎么还在家?别人可都上街道劳动服务站抢活儿了。”

    “我待会儿去。”

    王大妈气的脚直杵地,“你这孩子,正是干革命的年纪,怎么毫无主动发起战役,抢占山头的冲锋精神。”

    “害,反正他们抢不过我。”

    “吹吧,有那能耐,还能是无业游民?”

    “你说谁是无业游民?”

    江弦腾一下站起来,一米七八的个头搁这年代跟巨人似得。

    “我那叫待业青年!”

    他及时纠正了自个儿的时代称谓。

    对付走王大妈,江弦收好粮票,搓把脸,脸盆搪瓷材质,底上绘朵牡丹。

    抹把脸,写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镜子,映出年轻人的模样。

    “还挺俊秀。”他摩挲着脸颊,静静欣赏。

    没错,他是穿越者。

    他属于那個彩礼诈骗频发、五旬老太守国门的后疫情时代。

    至于1978年,那是他不曾见过,也不曾经历过的四十年前。

    纵然他是一网文写手,知识面广阔,对时代大势有所了解,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没切身感受过,那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毫无优势先机。

    至于爽文主角的那样,靠积攒的人生经验,四面逢源,八面玲珑?

    他的确人到中年,对人生也有所感悟。

    全是下三路。

    万幸,他还有个系统......

    “江弦,咋还没去?”

    窗外,王大妈又杀个回马枪。

    江弦翻个白眼,慢吞吞穿上的确良白衬衫,趿拉一双黑面红底儿的内联升布鞋。

    骑辆“二八”锰钢车,溜出胡同。

    ......

    他这车是永久牌的,这年头骑辆永久,相当于后世开辆su7。

    倍儿有面子。

    沿着南柳巷,往琉璃厂骑。

    关于一个时代的印象,从图片里看和自己亲眼见到,完全是两码事儿。

    四处灰突突的,两侧砖瓦房矮小破旧,人群一抹水儿蓝、黑、灰,电线杆布满密密麻麻的电线,唯有墙上鲜亮的红底标语格外醒目。

    江弦一路左拐右拐,就像穿梭于泛黄过曝的老电影,一切都朦胧而不真实。

    骑了十几分钟,到了四十三中学南侧的“琉璃厂街道服务站”。

    他解开扣子,衬衫里已经捂出一层细汗。

    的确良就这样,不吸汗不透气,但爽滑易洗,还是70年代时髦的象征。

    服务站门外麇集了一大帮人,跟找日结的三和大神似得,表情都特么一样的丧。

    1978年,浩浩荡荡的知青返城大潮汹涌而起,成千上万壮劳力蜂拥回城市,导致出现严重的失业问题。

    就拿京城来说,待业青年数量达到40万人,平均每2.7户,就有1人没工作。

    而且这会儿跟后疫情时代又不一样。

    后疫情时代,女的能直播,饿了就点外卖,男的能送外卖,送完外卖看女的直播。

    这会儿,你没工作那就是真没工作。

    “还是相信后人的智慧吧。”

    江弦扯开袖扣,把袖子挽起,深吸口气,随后一头扎进拥挤的人潮。

    “领导,还有活儿么?我是返城知青。”

    工作人员看他一眼。

    “家住附近?”

    “魏染胡同。”

    “倒是还有一活儿,不过地方离你住处比较远,雍和宫,一天一块七角二分,做三天。”

    “干不了。”江弦想都没想就给拒了,“还有近点的不?”

    “没了。”工作人员对于他这资产阶级的贪图享乐思想有些生气,“刚才有个在前三门的活儿,已经被这位李红民同志接走了。”

    江弦看一眼身边那货,一看正办手续呢,赶紧给他拽住。

    “同志,你家哪的?”

    “腊竹胡同。”

    “跟谁住一块?”

    李红民奇怪的看他一眼,“我爹我妈我爷我奶。”

    “我和我妈住。”

    谁问伱了?

    “领导同志,我比李红民同志更需要这份工作!”

    “原因。”

    “李红民同志家里有父母长辈相互照应,我家就不一样了,我就和我妈住。”

    “什么意思?”

    “我还要照顾我妈!”

    “???”

    无耻!

    太特么无耻了!

    工作人员脸都气抽搐了。

    就这个节骨眼,江弦这货已经把名儿签了,还一脸的遗憾。

    “这粗活儿勉强先干着吧,放插队那会儿,咱可是混文学圈儿的。”

    您瞅瞅这气焰。

    不过这话还真不是乱说。

    原身在白洋淀插队那会,就搞地下文学,跟姜世伟、赵振开那波人混特熟。

    而且他本身就是一网文写手,算是半个作家。

    最长远的打算,就是靠文字养活自己。

    “唉。”带着满脸委屈的离开。

    但凡兜里还有一分钱,他绝对不接这糙活儿。

    在外边儿浪一天。

    黄昏回到院儿里,把车子往青砖灰瓦的窄道一撇。

    绕过破竹筐和纸板箱,以及两拨坐着玩烟盒和冰棍棒的小孩,顺着锅灶气,掀开厨房帘子,一抹身进去。

    “妈,啥饭?”

    “抻面。”

    北方的抻面,先盘条、后饧面,出来面条够劲道,不管做打卤还是做炸酱都好吃。

    江弦掀开水缸盖子,抄起葫芦瓢,舀一葫芦水正小口呷呢,耳边滴的一声。

    【灵感合成系统加载完毕。】

    “已揭示第一条合成路径:”

    “【知青】+【象棋】=短篇小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