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0岁的钟阿城是个才子,可以说无所不通,是个百科全书式的杂家。

    在文化圈子里,大家尊称他为“天下第一聊天高手”。

    摄影、文学、电影,绘画、青铜器、瓷器、歌剧、京韵大鼓、弹钢琴、修汽车他全都精通,全能跟你神侃。

    他喜欢的事情太多,随便写了几本名震文坛的书便封笔。

    他还是《芙蓉镇》的编剧,谢晋对他心服口服,后来被李安请去给《卧虎藏龙》的剧本定稿,电影片尾,李安打了一行大字感谢他。

    这样扫地神僧式的人物,江弦自然是不介意交上一交的。

    影片结束,一行人侃在一起。

    “这个波洛侦探贯穿作者好多,《东方快车谋杀案》里也是他侦破案件。”江弦回味着刚结束的影片,给身边儿的葛尤、钟阿城讲着。

    “这部《尼罗河上的惨案》太适合搬上荧屏了,作者的那部《无人生还》就不行,太意识流,根本拍不出来原文的精彩。”

    《无人生还》也是阿加莎的作品,就是前面说的暴风雪山庄模式,10个人上岛,十个人与一首儿歌歌词相对应的,一个接一个离奇死去。

    “可以可以。”钟阿城有些佩服,“这几本书你都看过?”

    “偶然有个机会,找英文原著看了。”

    “你能看得懂?”

    “勉强意会。”

    “可以可以。”

    钟阿城满眼欣赏。

    他非常渴望和这位妙人交上一交,他刚刚返京,对一切都不熟悉,更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处了很多年的对象。

    于是隔天就又跑来了,江弦刚巧准备去吃早饭,拉着他一起过去。

    他打了一碗杏仁茶,二两糖耳朵,二两糖油饼,早饭那就得吃甜口的。

    “阿城同志,不吃一点?”

    “我这人不习惯吃早饭。”钟阿城尴尬的说。

    他当然是囊中羞涩,他还是待业青年呢。

    这会儿就是这样,甭管地位高低,大家都很穷。

    钟阿城就是这样的例子,他也是高干子弟,爹妈地位显赫,但就是穷。

    端着东西找张桌子坐下,江弦吸溜吸溜喝两口。

    “伱在哪儿插队的?”

    “山西、内蒙、云南。”

    “你还去过内蒙?”

    “嗯,我在内蒙养过马,你知道儿马子么?”

    钟阿城散散漫漫坐着,戴得很松的眼镜往鼻梁下滑。

    “儿马子是马群的首领,是负责保护马群的安全的雄种马,我见过儿马子带马群处理狼群,它先指挥马群,把马群圈起来,而后上去前扒后踢,嘴咬鬃抽,把五六条狼干得屁滚尿流。”

    “呼。”

    江弦打个嗝,捂着肚子,把糖油饼往钟阿城那儿一推。

    “吃不下了,不介意吧?”

    “这、这哪好意思。”

    “珍惜粮食,不然只能扔了。”江弦又推了推,“吃吧,待会儿陪我去办一事儿。”

    钟阿城不再客气,夹起来大口塞进嘴里,好奇问。

    “啥事儿?”

    “哟,真甜这玩意。”

    这会儿的稿费单儿,都是要上中国银行取钱的,江弦、钟阿城、冯骥才仨人,一块上隆福寺的中国银行。

    足足1589块!

    他和冯骥才当即分赃,他分1112块3毛钱,冯骥才拿剩下的476块7毛。

    钟阿城在旁边儿羡慕的眼都绿了。

    这么多钱啊?!

    “哪弄这么多钱方便透露么?”他很谨慎的问。

    “稿费。”

    “你俩是写文章的?”

    “算是。”

    “可以可以。”

    钟阿城并没有听说过江弦的大名,他身处偏远的云南,脱离时代已久,看着路上的自行车,都得等上半天不敢过马路。

    往户里存了点儿钱,身上再装了点儿钱,江弦领着钟阿城上信托商店去了。

    有言道:“盛世古董,乱世金。”

    他也跟那马未都学学。

    捡漏儿!

    他身上有闲钱,钟阿城识货有眼光,他俩这么一配合,这得捡多大的漏儿。

    “你帮着参谋参谋,咱俩争取今儿弄点好玩意儿回去。”

    “成。”

    江弦先自己转了转,他老久之前就惦记弄台照相机了,兜兜转转,拿了台海鸥205。

    这是一部非常普通的旁轴相机,档次不高,设计中规中矩,没有出奇之处和亮点,就俩字,稳定,镜头他也喜欢,50毫米,F2.8的天塞镜头。

    海鸥牌相机以前叫上海牌相机,后来则叫凤凰牌相机,在国产相机里还是挺有名气的。

    “多少钱?”

    “165。”

    他利利索索付钱,在信托商店买东西,省了票的麻烦。

    “阿城,看着啥好东西没?”

    钟阿城正摩挲着一弧壁圆滑,口沿微撇的宫盌,小声道:“这个可以,这是明代的宫廷花碗。”

    “多少钱?”

    “3块钱一个,卖家说了,这一套十二个,你要是一套全买了,白送你俩。”售货员道。

    买十个送俩。

    你搁这卖淀粉肠呢?

    江弦表情复杂,端起来看了看,确实漂亮,釉面细腻如脂,瓷质柔和温润。

    “这一套给我包起来吧。”

    一套拿走,也就是三十块钱。

    江弦这算是捡漏儿了。

    为啥别人没捡着呢?

    说白了还是没钱。

    30块钱小一个月工资了都。

    家里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谁舍得掏30块钱买几个破碗。

    “您轻点儿,别给我cei喽。”

    江弦把碗收好,又盯上幅画。

    “这画不错,吹箫引凤。”

    钟阿城瞥一眼,“这叫通草画,这种纸其实不是纸,是一种通脱木的茎髓切割出来的,特适合水彩画运色着墨的需要,应该是清末的。”

    “这多少钱?”江弦问。

    售货员:“七块钱!”

    这厮迅速付钱。

    阿城就跟那戒指里的老头儿似得,他指哪儿江弦捡哪儿。

    又收拾几件儿。

    其实阿城也馋,他也喜欢这些个好东西,可惜他穷呢,给江弦弄去,起码以后还能见着。

    尤其等他看着一茶壶的时候,这家伙真淡定不了了,使劲儿拽江弦两下。

    “这是好东西!”

    江弦瞥了眼那茶叶末釉茶壶,问个价。

    “这个多少钱?”

    售货员:“这个.这个300。”

    江弦端起来端详端详,他倒没见过这种壶,茶壶、壶盖和茶嘴在一条水平线上,壶底刻着小篆字。

    “这写的是雍正年制,清代官窑出品。”钟阿城在一旁参谋,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这玩意从哪儿来的啊?”江弦问。

    售货员:“哎呦,我哪儿知道啊,说不定哪个王爷府的佣人偷的,这会儿缺钱用拿出来卖了。”

    “买么?”他问阿城。

    “有钱就买!”

    江弦痛痛快快掏三百,收好这壶,也不敢接着淘了,他俩可太扎眼了,这会儿治安又差,待会儿成肥羊了。

    喊来辆人力车,驮着东西小心翼翼回到魏染胡同。

    没招儿啊,他又没房,没其他地儿摆放,总不能放招待所里去,只能让他妈给他收好。

    “这弄得都是啥啊?”

    “都是好东西,您可给我保管好。”

    “这占着地方我上哪码放白菜去?”

    “您这话说的,那大白菜就是全扔了,也没我这些玩意儿值钱呐。”

    明代的宫廷花碗、清末的吹箫引凤通草画、清中期老霏雪地套红料鼻烟壶、雍正年间官窑茶叶末釉茶壶.

    临走时,阿城那叫个恋恋不舍。

    那是个啥感觉呢?

    他相中的妹子,全给江弦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