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审讯室的骆民伟很头疼。

    虽然案子破了,但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无法让人舒心。

    “师父,现在怎么办?”李胥丽不等回答,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道:“他是精神病啊,按规定咱们可以把他直接送回精神病院里去。”

    骆民伟不置可否的问道:“规定很多,用哪一条?”

    李胥丽沉默了。

    根据《龙国刑法》,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

    应当责令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在必要的时候,由政府强制医疗——七年前骥二郎被送到精神病院,就是这种情况。

    但今天骥二郎打人的时候,是非常清醒的。而且在刚刚的审讯过程中,他也明确表示了他就是要打人。

    这就涉及到了其它的规定:

    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时候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无论是哪条规定,都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的啊。”李胥丽不服气的道:“因为他是精神病!”

    骆民伟叹了一口气,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又没什么经验,所以说不好。

    “他帮我们破案了啊。”李胥丽开始加码。

    “报告你看了吧?”骆民伟语气无奈。

    “右手和左腿骨折,外伤致脑挫裂伤,颅内出血伴有神经症状和体征,这起码是个重伤二级。要是恢复不好,甚至能被鉴定为重伤一级,你知道把人打成这样是什么概念吗?”

    “不是还没死吗?反正是要枪毙的,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啊!”骆民伟怒道:“这是你穿这身衣服能说出来的话吗?啊?”

    李胥丽低下了头,她想到了骥二郎刚刚的问题——你们能打坏人吗?

    骆民伟深呼吸之后,语重心长的道:“程序正义的重要性,你在学校是学过的,我就不啰嗦了。但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原则是,没有功过相抵,只有立功减刑。”

    李胥丽抬起头,她听懂了,并且举一反三的道:“在罪犯和罪犯家属要追究他的责任之前或之后,我们可以先把他送回精神病院,让他想办法再次立功?”

    “我没说过这种话!你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要自己给自己加戏!”

    骆民伟再次愤怒了起来,但看着年轻的李胥丽清澈之中带有一些愚蠢和正义的眼神,他还是忍住了。

    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深呼吸之后,他的情绪不知道第几次平复了下来。

    “精神病不是傻子,特别是骥二郎这种人。”

    骆民伟提醒道:“你自己都说过,他能在精神病院练出那样的身材,意志力很强的,而且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他不是虚有其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指望你我的同情心泛滥呢?”

    “……”李胥丽愣了愣之后,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刚才他的口供,一直在强调那个小女孩的鬼魂,其实就是在强调他是精神病,是精神病导致他想打人,导致他打了人。所以,他是在强调他没有刑事责任能力。”

    “但是……”李胥丽又用百思不得其解的语气问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师父,我真的有点信了啊。”

    骆民伟不置可否的转身离开。

    “我去找局长汇报了,你盯着他。”

    “是。”

    李胥丽回到了审讯室时,就看到骥二郎在笑,在自言自语。

    他坐在那上半身转向身体右侧,微微低头,语气轻柔。

    “没事的,我见过的都是这样的碰不到实体。”

    “我不一样,我有超能力。”

    “因为全世界只有我有超能力,至少从我这几年的研究来看,是这样的。”

    “是的,我说错了,你现在也有超能力了,是不是很方便?”

    “……”

    就算是李胥丽再愚蠢,再失了智,听到这里的时候也能够猜到骥二郎在和谁对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但她的理智还在,特别是经过了骆民伟的训斥和提醒之后。理智告诉她,骥二郎是在演戏,是在强调精神病人的身份,以此来逃避法律的制裁。

    这种想法和她之前认为,骥二郎抱有别样目的差不多。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要‘盯着’骥二郎的想法。

    虽然有骆民伟的命令,这也是她的职责,但她现在只想逃跑。

    没有窗户房门又是关闭状态的审讯室内,像是突然刮起了一阵南方的寒风,湿冷是因为有冷汗渗出。

    白色的节能灯,仿佛开始闪烁起来,像是恐怖片里的经典前奏。

    她不怕那个小女孩的鬼魂,但她突然想起来,骥二郎之前说过一句话——他们之中有不少,确实一直待在我身边!

    他们,有多少?不少,是多少?

    李胥丽想要逃跑,想要阻止骥二郎仿佛在进行无实物表演的自言自语,但却有一种浑身无力的感觉。

    还有……同情。

    那个小女孩现在应该……不,是这七天的时间里,应该很孤单的。

    没有人能看到她,没有人能和她说话,没有人能够触碰到她,没有人能够帮助她。

    但骥二郎可以,都可以。

    “没事的,你忘了吗?我也是警察啊,都是自己人的,就和家里人一样。”

    “因为我是卧底,你知道卧底的意思吗?”

    “对,精神病院有一个犯罪组织。”

    “不用不用。”

    “你先回去吧,我过几天就去看你。”

    骥二郎的语气越发轻柔,像是父母在哄孩子一样。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来找我,但不要乱跑啊。你现在不用怕坏人,可这个世界上还有坏鬼。”

    “别怕,遇到危险你就往警察局跑,坏鬼进不来的。”

    “恩……”骥二郎有些犹豫,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李胥丽。

    背靠在墙壁上的李胥丽,一直强忍着害怕盯着骥二郎。

    猝不及防的和骥二郎直接对视,让她双腿一软,好险是没摔倒在地。

    她依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今天的亲身经历以及从骆民伟口中听到的神奇案件,又让她有所怀疑。

    “麻烦你帮我拿一些纸,打印纸草稿纸什么的都行。”

    “你要跟着她学叠千纸鹤?”问出这个问题的李胥丽,又不怕了。

    “恩。”骥二郎语气诚恳的回答道:“她说教会了我之后才会回家。”

    “那……”

    李胥丽有很多疑问,但终究是什么都没问,拿了相对柔软的草稿纸过来。

    A4纸是不行的,在骥二郎这种有些神奇的暴力犯手中,很有可能变成武器——有些夸张,但没有阴阳眼夸张。

    然后,一个又一个千纸鹤自骥二郎的手中诞生,还有一堆小星星。

    他并没有学习的过程,叠的第一个就给李胥丽一种很熟练的感觉。

    “谢谢。”

    “不用不用,这……”李胥丽回应了半句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骥二郎又是在自言自语。

    “再见。”

    带着手铐的骥二郎艰难的回了挥挥手,看着右侧的墙壁保持笑容。

    然后才长舒一口气,低着头看向那些千纸鹤和小星星,沉默不语。

    看起来有些悲伤。

    李胥丽没忍住开口道:“你是在自责你没有早点出来吗?报告已经出来了,她当天就已经……”

    “不是。”骥二郎头也不抬的打断道:“我在等我的律师。”

    李胥丽不得不提醒道:“我们还没收到预约,如果你需要法律援助的话,需要先填写授权书和申请书……”

    “陈律师,你怎么才来啊。”骥二郎出声的同时缓缓抬头,视线不断上移。

    像是看到了有一个‘人’,缓缓从地下钻了上来,站在了他的身前。

    而对于李胥丽来说,那个她看不见的陈律师,则是飘到了她的头顶上站着,因为她现在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