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微弱的蝉鸣,但这也许就是今年最后的一只蝉了,只因明日就是寒露了。

    秋天过去,初冬就要来了。

    坐在屋顶上,赵光遍身寒意。

    “二哥,你……什么意思?”

    虽然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赵光却觉得自己的心底隐隐作痛。

    可能是因为他和李稷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看见过他近十年的追寻,看过他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看过他无数滴为了修行复仇落下的汗水,看过这幅冰冷面具下难得的笑容。

    所以他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李稷笑了笑,“这不是很明白么,你是忘记了我们为什么会遇见她吗?”

    赵光一怔。

    没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场和亲开始的。

    正是因为嬴抱月有和姬嘉树的那场婚约,她才会被人从宫中掳到秦皇陵所在地黎山,在黎山遇见归辰,从黎山被归昌送回阿房宫,一路前往南楚,发生这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是以那场她和姬嘉树的婚约为开端。

    可以说在前秦他和李稷遇见嬴抱月的时候开始,嬴抱月就已经是要嫁给姬嘉树了。

    “可是她那婚约是……”赵光瞪圆眼睛,骤然想起之前初阶大典结束后,姬墨想要为儿子解除婚约时李稷拿国书为他求亲一事。

    “这婚约既然能立自然也就能解,”赵光挠挠脑袋,“二哥你已经是天阶了,以后如果能成为国师,身份也足以和殿下匹配,肯定……肯定……”

    李稷笑了笑,“赵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此一时彼一时。”

    赵光一愣,脑海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是了,如果是在三个月前,他会想李稷能不能和嬴抱月匹配的事吗?

    诚然前秦嫡长公主这个身份足够尊贵,但前秦已经快被嬴晗日折腾到亡国了,这个身份真的就只是个花架子。

    但现在的嬴抱月已经拥有了新的身份。

    她今年才十五岁,但已经是六年一次的东吴中阶大典的魁首。

    而且还是初阶中阶双魁首。

    西戎这次来势汹汹,修行界都已察觉到了关外的动荡,赵光有预感,乱世已经不远了。

    而在乱世之中,拥有绝对力量的修行者地位会直线上升,就如同当年的大司命和少司命。

    两人殒命恰恰都是在大秦统一之后。

    正如李稷所说。

    如今的嬴抱月,已经不是之前的嬴抱月了。

    “你觉得,在她拿到中阶魁首之后,南楚会再轻易放弃这个婚约么?”李稷淡淡道。

    不会。

    赵光在心里说道。

    即便姬墨脑子抽了不愿意,南楚王也不会同意。

    东吴想和前秦作对是没什么压力,但如果要和南楚对上,那绝对是两败俱伤,谁都不会先下手。

    嬴抱月和姬嘉树的婚约,已经不是他们两人可以左右的,甚至不是远在贵阳的嬴晗日能左右的。

    南楚会将其作为筹码牢牢把握在手中。

    只是……

    “可就算如此,你觉得那丫头会是被婚约绑住的人吗?”赵光搜遍脑子找不到别的法子,盯着屋顶下的灯光,却猛地憋出这样一句话。

    他不知道李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赵光已经很清楚嬴抱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绝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的人。

    命运,权势,逆境,诋毁。

    所有的一切,她都会逐一击破,永不退缩。

    区区一纸婚约,对她而言肯定也不算什么。

    “是啊,”李稷在面具下笑起来,“婚约的确绑不住她,所以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她怎么会维持这个婚约那么久呢?”

    赵光被他笑得心里瘆得慌,但他觉得李稷这个说法也不太对。

    “二哥,你还记得她当初怎么愿意来南楚的吧?”

    在他和李稷之前的观察中,嬴抱月原本是打算孤身一人离开归家小院,隐姓埋名前往南楚,却遇上归辰兄妹遭难,为救两人才暴露了身份。

    不光是她,姬嘉树在南楚也曾因为拒绝这个婚约被姬墨禁足。

    最开始她也好,姬嘉树也好,对这个婚约应该都是不乐意的。

    只是后来……

    “是啊,刚开始两人应该都不愿意,”李稷平静道,“但春华是个好人。”

    嬴抱月也是个特别的女子。

    赵光捂住脑袋。

    平心而论,姬嘉树绝对是个极好的婚约对象,嬴抱月虽然搞出各种乱子,但也是个极其吸引人的女孩子。

    这两人相处后互相吸引,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

    不,不如说赵光能确定姬嘉树的心思已经都在嬴抱月身上了,当初在南楚,姬嘉树也坚持不解除婚约。

    但嬴抱月……

    赵光总觉得嬴抱月身上还少点什么。

    与其说是情窦未开,更像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对她更重要的事上。

    等等……

    赵光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李稷认不出李昭是因为失忆了,可是嬴抱月本人又是怎么回事?

    “二哥,你既然认出了李昭姑娘,可公主殿下她……”

    “嗯,”李稷知道赵光想问什么。

    他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轻轻开口。

    “赵光,她不记得了。”

    赵光浑身犹如置身冰窖。

    李稷却非常平静。

    在中阶大典最后一战中认出她时,他就明白。

    他记得她,她却不记得他了。

    从在前秦黎山上第一次遇见开始,她看着他的目光就是陌生的,像是在她的生命里从没出现过他这个人。

    ‘’那二哥你……”赵光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完全不明白李稷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自己一直在追逐的人,好不容易重新遇见,却根本不记得自己。

    赵光觉得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心肝肺都在疼。

    “没事的,赵光,”李稷却还有心情安慰他。

    “其实她记不记得我,也没有什么大碍。”李稷淡淡道,“估计是我之前说的故事,给了你一种错觉吧。”

    李稷的声音很平静。

    “赵光,其实她一次都没有,喜欢过我。”

    赵光闻言愣住了。

    李稷看着他苦笑了一下。

    这并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故事,只是他年少时的一场痴恋。

    李昭从始至终,应该都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有些傻气的孩子。

    但他并不会强求。

    他喜欢她, 是他的事。

    他记得她,也是他的事。

    他不希望给现在的她造成任何负担。

    “所以你明白了吗?千万不要去找抱月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李稷的目光严肃起来,“如果被我发现,我们也就做不成兄弟了。”

    赵光心头酸涩,胡乱点头。

    “那二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赵光咬牙开口。

    “我吗?”李稷的目光怔怔,随后笑了笑。

    “我要让她活下去。”

    赵光一愣,忽然想起李稷曾经断言的嬴抱月的寿命问题,心头顿时收紧。

    李稷追逐了那么多年才找到心爱之人,但嬴抱月就只剩下半年时间了。

    这是何等的残酷。

    “可二哥……”赵光记得李稷说过,嬴抱月的诅咒,非神子不可解,还得是不一般的神子才能做到,他要如何保住嬴抱月的命?

    可不等赵光问完,李稷忽然霍然站起。

    站起的不光是他,还有楼下院里其他的修行者。

    夜幕下,众人忽然看见无数条如同银带一般的云朵划过天际,月光下,就像是无数条游龙在月前穿梭飞舞。

    “这是……”

    这一幕异象惊动了城内的所有人,越来越多的人走到街上观看。

    嬴抱月和林挽弓等人也走出了屋门,站在院中林挽弓看着天上的银带,愕然开口。

    “万龙开门,高阶将至?”

    大月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