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宣室殿内内,烛火轻轻摇曳,些许光影在梁柱间跳动。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敲打在青石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燕国虽然已称臣,但其国仍旧为我大宁之心腹之患,且并州尚未息兵罢战,可视为燕国仍旧为我国之战国、敌国,我军继续北上用兵亦并无不妥!”

    徐宗文班师洛阳当日宣召文武再议对燕国策,大多数人都认为两国既已签订盟约就意味着战事已经结束,此时收回燕国割让城池便已是大局已定了。

    唯独兵部尚书到彦之有独到见解,认为慕容垂一死燕国必定大乱,理应趁机进兵灭了燕国,而且灭了燕国之后还应当陈兵北境逼迫魏国臣服!

    得益于宁燕秦三国多年交战,拓拔珪于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在牛川即位,重建代国,后定都盛乐,旋即又改国号为魏(北魏),至今已经过了十三年,灭了高车之后国力大涨,其国土与燕国不相上下!

    “臣以为我大宁邺城之战大胜后理应继续攻伐,直至灭了燕国为止!如此,一统天下的大业才能有望,否则不能灭了燕国收复并、冀二州,燕国割再多的郡县也不能抵消我大军出征的耗损。”

    “目下是六月,再多两个月北方便会进入冬季,届时大雪塞路,马匹瘦弱不利于进兵,此时不出兵年内都不会有机会,如此拖延下去灭燕之途漫漫无期,何时才能一统?”

    “诸位,还请深思啊!”

    “大王,时不我待,还请速作决断啊!”

    与徐宗文一样作为“世外之人”的到彦之明白燕国已经是日薄西山,魏国才是宁国的日后大敌。

    所以到彦之力荐徐宗文继续出兵趁势灭燕,然后以重兵屯于边境突围防止魏国南下。

    徐宗文自然也明白慕容垂一死,慕容凤、慕容麟之辈定然不会安分守己,还有那城府颇深的慕容德也不会甘为人下,燕国内乱就在眼前!

    自太元八年岁末淝水之战开始,时至今日,昔日强敌秦国(前秦)降宁,慕容冲燕国(西燕)灭亡,后仇池被灭,姚苌(后秦)与苻登两败俱伤后被沈玉剿灭,翟魏不过郡县之地,盘踞在河西的吕光政权(后凉)也被攻灭。

    如今,燕国国势衰弱,分裂就在眼前,秃发乌孤(南凉)、沮渠蒙逊(北凉)、乞伏国仁(西秦)之辈所建的蕞尔小国弹指可灭,北面便只剩下由弱变强,蓄力待发的魏国(北魏)了。

    天下诸国,宁晋一体,余者可称强国者唯有燕、魏,熙平五年若能灭燕,宁国三五年内积蓄国力,以数十倍国力之于魏国再发动北伐灭其国亡其民料非难事。

    既如此,则徐宗文有生之年可以瞑目矣!

    此生亦不枉白来晋国一遭。

    “孤认为到彦之所言确实有其可行之处,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徐宗文已经下定决心继续动兵,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探一探文武百官的心思。

    中书令郗俭道:“启禀大王,想要彻底灭燕并非易事,恐怕没有到尚书说的那般容易。”

    尚书令裴卿也持不同意见:“灭国乃大计,岂可仓促而就?需细细筹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门下侍中薛赞倒是被到彦之说服了,表达支持:“微臣同意到尚书之议,但不同意立刻出兵。”

    “哦?”闻言,不只是徐宗文,大多数文武纷纷侧目。

    “如果我军立刻攻燕势必将原本涣散的燕国变得突然团结对外,如此一来我军伤亡只增不减,灭燕的难度也只会难而非容易。”

    薛赞一句话让众人恍然大悟,攻打一个国力疲弱,人心离散的燕国和一个人心齐聚的燕国相比,自然是选择前者!

    这才是百官攻燕之议各执一词的症结所在!

    “微臣建议大王三年之内灭燕,而在灭燕之前大王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薛赞哪里是附议到彦之,这根本就是自己有主意。

    不过,对于薛赞口中徐宗文必须要做的大事,所有人都抱有浓厚的兴趣!

    到底是何事可以与灭燕大计相提并论!

    薛赞正了正衣冠,十分严肃的出列朝着徐宗文行了五拜三叩之礼,随后他手执朝笏郑重其事地朝着座上的徐宗文开了口:“臣,门下侍中薛赞代表门下省一百三十七名臣子请求大王允臣之所请,请大王取代晋室,开辟新朝,上应昊天之望,下顺万民之意……”

    连绵细雨飘洒在宣室殿的屋檐和廊道,宁王徐宗文听完薛赞的劝进不发一言,百官在殿内也是悄悄观察徐宗文的脸色,一下子气氛凝重异常。

    “薛赞,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徐宗文神色阴沉,眉头紧锁,过去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薛赞仍旧跪在那里,他微微抬眼看去,没有刻意避开,而是正面迎着徐宗文的目光坚定心智回道:“臣劝大王不日登基,改朝换代,开辟新朝,以慰天下!”

    薛赞此话一出,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如果方才的的话是薛赞一时失言,那么再一次重复的话,这就说明薛赞是铁了心的劝进了。

    此时,百官之中不少人的心思已经开始活络起来,要是此事能成,这可就是从龙之功!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将伐燕大计抛之脑后了……

    徐宗文没有说话,他缓缓起身,走下殿陛朝着殿门外走去。

    雨声愈发清晰,滴打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息之后,百官也也随之来到殿门前。地上的积水映照着诸人的身影,浮显的有些扭曲与模糊。

    徐宗文又是不置一词,众人不解其意,只能跟随在身后。

    “请大王顺天应人,早即大位!”在薛赞首倡之后,尚书令裴卿也带头跪下请求徐宗文改朝换代。

    裴卿之后,中书令郗俭、吏部尚书羊昙、工部尚书赵伦之、户部尚书沈叔任、礼部尚书谢汪以及新任御史大夫卞范之诸文武,除了远在建康的三司使郭裳,他们全都跪在檐下,不避风雨。

    听着百官劝进声,徐宗文抬手掷于雨中,任由雨水滴落在掌心。“辅机,你等是将孤置于火上烤啊!”

    听到徐宗文没有明确拒绝,裴卿就明白徐宗文是何心意了,心道看来此事可为,忙继续进谏道:“晋历世一十有四,践年百三十有四,四海困穷,王纲不立,中陆板震,夷狄猖獗,致虐中国,民五存一……”

    “若非大王起于青萍,屡战屡胜,诛灭群暴,勘定南北,亡秦灭凉,驱燕伐代,保晋室社稷宗庙于兵燹,护庶民黔黎于水火,扶危拯溺,荡涤廓清,祖宗之基既湮,七庙之飨胥殄,若坠渊谷,未足斯譬!”

    “臣闻皇天之命无常,惟归于德,大王天命在身,奋威神武,海内归心,天下无双,怎么不可以取而代之,开辟新朝之宗庙社稷?”

    好家伙,原本以为这位被宁王依为腹心的首辅之臣不愿意推戴,谁承想人家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就在这等着呢!

    于是乎,为了强夺从龙之功,诸文武也开始上前劝进。

    “大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一匡颓运,再造区夏,固以兴灭继绝,舟航沦溺矣!”

    “昔火德既微,魏祖底绩,黄运不竞,三后肆勤。故天之历数,实有攸在。大王理应顺天应人,早正大位,以安天下人心!”

    “大王气凌霄汉,奋其灵武,大歼群慝,克复皇邑,屡立战功,天下瞩目……”

    “大王内纾国难,外播宏略,龙颜英特,天授殊姿,君人之表,焕如日月!天降我主,以安乱世,请大王即大位!”

    ……

    众人搜肠刮肚,引经据典,纷纷赞扬徐宗文往昔功绩,以求在日后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

    中书令郗俭倒是另有一番说辞,他缓缓道:“臣闻率师伐国必师出有名,我大宁虽已立国,但仍旧为晋室之藩属。大王今日为宁王灭国之功皆归于晋室,此非为臣等之所望,亦非将士之所盼!唯有大王取代晋室才能真正号令天下完成北伐大业,做到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之伟业!”

    “守约说得对,说得好啊!”最后徐宗文还是默认了,默认了百官劝进,默认了自己被推着走上了那一步。

    这一次,没有三辞三让的虚心假意。

    这一次,没有震惊天下的祥瑞人和。

    这一次,没有冗长复杂的繁文缛节。

    礼部选好了吉日,尚书省起草好了登基诏书,废立诏书,选排了前往建康的使臣,一切便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