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和蒋钦对视了一眼,然后由周泰开口道:“今日午时用饭休息时,我与老兄弟聊起昔日水上买卖。”

    说到这里,周泰脸上闪过一丝红润,显然这水上买卖不那么正经。

    “后来,一个老兄弟提起,他前两年在江都走私食盐的时候,曾发现江都县水门下有暗道,可以从江外直通城内。”

    “哦?!”

    刘封一下子来了精神:“那条暗道现在可还在吗?”

    周泰回头看了眼那老兄弟,示意对方来答。

    那人便上前两步回答道:“回禀公子,那条暗道其实是块水中碎石,正好卡住了江都水门,使得水闸门没法落到底,大概空出了恰好够一人钻过的空隙。”

    那人边说,手边在半空中比划着,让刘封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刘封的估算,这水中碎石应该也不是天然形成的。

    东汉官府确实没有榷盐的制度,从官面上来说,也就没有官盐私盐的区分。

    可对于民间却有,在产盐地,外地来的盐就是私盐,需要打击铲除,因为对方影响了自己一方食盐的生产和销售,属于入侵者。

    而外地的盐货想要进入,很多就跟走私一样,被叫私盐也不为过。

    广陵也好、扬州也好,都是产盐大户,就是兖州都有井盐出产,所以彼此之间是有严格销售范围的。

    但总有一些人,为了贪图更大的利益和财货,跨越界限,尤其是以周泰这些亡命水匪为最。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江都城防有问题。

    这可就是个宝贵的情报了。

    刘封略一沉吟,就开口连问了三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进出那条暗道,距今已有多久?你能确定那暗道还在吗?如果让你现在再去江都,悄悄的检查一次暗道是否还在,伱可愿意?”

    这个情报虽然重要,但他的价值在于有那条暗道。

    周泰等人已经在大江上快活两三年了,若是时过境迁,那条暗道已经被江都发现堵上了,又或者损毁了,那徐州军若是以此为基础制定作战计划,那可要出大事情的。

    周泰部下赶忙回答道:“那条暗道乃是江都县内豪强走私所用,轻易不会断绝。某最近一次去是数月之前,当时依旧畅通,并没有障碍。若是公子不放心,春愿亲自跑一次,只需大半个月,就能将最新情况带回郯城。”

    郯城到江都,距离十分遥远,大有数百里之遥。

    不过好在熟路畅通,从水路走的话,行程速度将会大大提升。

    可即便如此,想要在大半个月内完成往返,还要探得情报,时间依旧是相当紧张的。

    但他依旧肯夸下海口,可见眼前此人颇有上进之心,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巧了不是,刘封最欣赏的就是有上进心的人。

    刘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脸上满是惊喜,赶忙回答道:“回公子的话,小人叫钱春,在周司马麾下暂任队长。”

    周泰、蒋钦二人也不过是曲军候,这个叫钱春的竟然是个队长,可见也算是周泰、蒋钦手底下的左膀右臂了。

    “好!钱春。”

    刘封冲他点点头:“你若是能在二十天内,将情报准确的带回,我可记你一功!赏钱一千,绢帛各一匹。”

    “另外,你可先挑选两个帮手,再拨给你们一艘小船,一千钱,两匹麻布,供你们路上使用。”

    钱春闻言,心情激动,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意识到自己抓到了机会,赶忙大礼拜倒:“谢公子!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为公子办事。”

    刘封点点头,上前将其搀扶起来:“好,你有此心,我很高兴。只是路途遥远,路上注意安全,凡事以自己安全为重。”

    “公子!”

    钱春哪里见过如此随和的贵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州郡贵人这么近。

    再听见刘封叮嘱安全的嘱托,一时之间让钱春泪如泉涌,恨不能当场就为刘封效死。

    “公子大恩大德,春永世不忘!请公子放心!但使钱春有一口气在,必为公子探得虚实来报。”

    “好,好,我信你。”

    刘封拍着钱春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掉头对周泰吩咐道:“幼平,明日可去州府,领取财货,另安排一艘快船,让钱春好尽快上路。”

    “是,公子!”

    周泰和蒋钦在旁看的也很高兴,钱春是他们的老兄弟了,敢打敢拼,可就因为出身低微,愣是没贵人看得上他,只能先贩私盐糊口,后面干脆跟着他们俩落草为寇,横行大江。

    现在能得公子看中,随后又能立下功劳,那出头之日,可就不远了。

    安排妥当之后,刘封心里也有隐隐有些激动。

    盖因为江都这个地方实在太过重要了。

    从地理上来讲,江都几乎卡住了里运河入江口的要隘位置,可以遮蔽来自于大江上游的威胁。

    而更妙的是,江都下游的对岸,尽数掌握在刘繇的手里,刘繇虽然还不是徐州盟友,两家之间却已经隐隐有了默契,正在加速靠拢。

    之前刘封所做的计划里,是要分出一支四千到六千人的部队,从下邳国出发,进驻东城,抵到九江腰眼上,来牵制袁术军。

    如果再搭配上江都的话,那袁术军即使是想动,也无济于事了。

    再退一步,哪怕袁术军先一步进入广陵。

    那徐州军如果能旦夕之间夺回江都,广陵城内的袁术军可就被切断归路,立刻成了瓮中之鳖了。

    由此可见,江都这座大江之畔的城市有多重要。

    若是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能让袁术在江都栽上一个大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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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宠返程很是顺利,当他在鄄城遇到曹操,将出使的过程原原本本叙说了一遍后。

    曹操颇为不满:“这刘玄德,善喜到处笼络人心,伯宁可万万不能让他巧言欺骗了。”

    满宠跪坐在席位上,身体并未挺直,他和程昱在曹操面前都有类似的习惯。

    “明公的提点,宠铭记在心。”

    满宠心里倒是不觉得刘备是巧言欺骗,那种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哪里是想装就能装的出来的?

    不过满宠自然不会傻到跟曹操辩论这个,而是轻描淡写的转换了话题:“明公对刘使君之提议,有何看法?以宠之见,确是有利于我二州的。”

    曹操叹息一声:“伯宁所言甚是,只是如今的情况,贸然立约,我州必吃大亏,日后想要反悔,恐有失信之名,故此需要慎重。”

    满宠瞬间明白了曹操的心思,他不是不想议和,也不是对这条件不动心,而是想要争取主动。

    何为主动?

    灭了吕布,重掌兖州之后,方为主动。

    思考了片刻后,曹操下了决断:“此事且先放放,等我与文若、志才、仲德见面商议之后,再做决定,还要劳动伯宁一并参晤。”

    满宠自无不可,点头领命。

    被曹操提到的程昱此时,已经来到了袁术的治所寿春。

    扬州的治所本应该在厉阳,可袁术就是蹲在寿春不动了,这是有现实利益的。

    不少人看三国地图,觉得益州、荆州、扬州奇大无比,就版图而言,当真是可以和北方三足鼎立的。

    可实际上,益州、荆州、扬州的大部分人口,都是集中在北部的,南部都是少开发地区,甚至是待开发地区。

    就比如益州,主要人口就集中在成都以北,哪怕就是成都以南的平原地带,人口都不多,因为这里会遭到南蛮的袭扰,更别说山岭地区了。

    荆州一样,主要人口集中在长江以北地区,荆南四郡面积虽大,可整个四郡人口全部加在一起,才跟最北边的南阳郡一个郡国持平,就多出了百分之十不到的人口。

    扬州的人口精华地带,就是江北的庐江,九江两个郡国了。

    这两个郡国地方不大,人口却有一百多万,而且都是开发成熟,土地肥沃的富庶之地,更有盐铁、丝绸,茶叶等产品,最重要的是,还有铜矿。

    再加上厉阳紧贴着长江,正在和刘繇开战,而寿春则安居后方,又离豫州比较近,便于扩大豫州的影响力。

    再加上寿春城市发达,人口众多,商业繁荣,于是袁术从进了寿春之后,就再不肯出来半步了。

    程昱找到主簿阎象,此人声名颇佳,又素有智名,可为试探,毕竟袁曹之间,可是有着深仇大恨的。

    前年的匡亭之战,曹操狠狠揍了袁术一顿,更是撵着对方屁股一路追击了六百里,硬生生从兖州的封丘追到扬州的庐江。

    不过同时,曹操其实也暗地里卖了个大人情给袁术,但凡曹操真有杀心,何至于六百里三战三胜,却始终没把袁术给包圆了?

    曹操可不是没这能力,而是不想这么做罢了。

    袁术是骷髅王,又不是驴车战神,他逃跑的实力比起曹操、刘备这些人,真的是差远了。

    只看袁术最后兵败,想投降袁绍的时候,愣是怎么逃都逃不脱,最后困顿而死,就可见其中奥秘了。

    这个人情,袁术可以不认,但心里肯定有数。

    “尊使远道而来,可曾有落脚之处了?”

    阎象听见程昱乃是曹操来使,顿时大吃一惊。

    程昱却是好整以暇,行礼完毕之后道:“我主使我求见后将军,实是有一件关系到后将军的大事,不知准驾可否为我引荐。”

    阎象略一思索,追问道:“不知尊使所说的是何事?”

    阎象这话问的其实也是随便,因为在他看来,程昱九成九会避而不谈,要求面见袁术之后再说。

    可没想到的是,程昱偏偏就出人意料了,他竟然直截了当的托盘而出:“乃是徐州刘玄德有意南下广陵之事。”

    “南下广陵?”

    阎象悚然而惊,一脸不信:“这如何可能。刘备一个多月前才刚刚用兵琅琊,就算他的部曲不需要休息,徐州也没有这么多的粮草辎重了啊。”

    程昱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据昱所知,这些粮食出自莒县萧建,他那里库藏了三四十万石粮食,乃是这两年琅琊所收的存粮。”

    阎象顿时僵住,好半响才苦笑道:“竟是如此。”

    片刻之后,阎象起身:“先生请在府中稍候,我先将此事禀报我主,先生如有所需,可随意吩咐下人。”

    说完,阎象匆匆离去,留下管家招待程昱。

    程昱倒也没什么要求,就是让人安排了一顿午饭,随后就安心坐等阎象回来。

    阎象找到袁术的时候,对方正在和相师谈笑风生。

    东汉末年,谶纬之术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袁术本人是极为相信这个的,他甚至在谶纬中以多个角度来寻找自己合该为帝的证据。

    看见阎象匆匆而来,袁术停下交谈,好奇的看向他。

    阎象走到袁术身边,低声道:“请主公屏退闲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袁术知道阎象无大事发生,不会如此,便立刻挥了挥手,让相谈的几个相师算师退下。

    “景希,是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袁术安抚了阎象一句,随后冲着殿内美婢道:“还不快给主簿上茶?”

    阎象定了定神,开口道:“主公,曹操派人来了。”

    “什么?”

    刚刚还在让阎象不必惊慌的袁术却是大吃一惊:“曹操可是那婢养子的跟班,他派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阎象继续答道:“跟徐州刘备有关。”

    袁术眉头紧皱,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情?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这又和那个织席贩履的刘大耳有什么关系了。”

    阎象整理了一下思路后,方答道:“曹兖州派遣使者,告知我等刘徐州欲趁势南下,收复广陵的消息,让我等早做准备,以免猝不及防。”

    “这怎么可能?”

    袁术也说出了刚才阎象的话:“刘大耳刚刚征伐琅琊,就算花销再小,七八万石粮食总要的吧?他去年刚刚为曹孟德洗劫过,今年夏收都没到,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等到阎象把程昱那得到的答案复述了一遍,袁术顿时傻眼了,紧跟着破口大骂起萧建来。

    “这等蠢货,为何我身边诸郡国就找不出一个来?”

    袁术怒气冲天,只觉得这刘大耳气运实在太好。

    自己和陶谦结盟数年,结果临了反而被刘备窃取了果实,现在又有萧建送上数十万石粮草,当真是天意难猜啊。

    袁术拉住阎象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袁术和他的谋士们原先计划里,刘备最快也要到今年年底才有粮食南下广陵。

    到哪时候,孙策也应该突破长江防线,全取丹阳和吴郡了。

    这样一来,只有一江之隔,还亲近己方的广陵根本不需派兵攻打,只需要遣一重将,带兵渡江上任即可。

    可如果刘备提前动手,那自己要么放弃广陵,要么就得调集兵马前去争夺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如果现在就要动兵,一来兵马难以调动,二来路途上河流密布,沟通不畅。

    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长江而下,可偏偏刘繇的牛渚就堵在半路上,根本没法潜越。

    这下子可麻烦了。

    袁术和阎象面面相觑,两人一时之间也都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

    过了好一会,还是袁术开了口:“景希,召集大家一起商议一下吧。让杨弘、李业、桥蕤、张勋都来。”

    阎象应了一声,出去召集众人。

    很快,所有人都来齐,袁术将阎象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顿时,在座几人尽皆哗然。

    这和计划中的情况完全不同。

    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长史杨弘率先开口:“州府之中,仅有粮食四十万石,还要供应给厉阳前线,若是非要动兵,以万人计,可依托大江,那每月耗费当在两万石,若是走陆路,恐月靡三、四万石。”

    桥蕤掰着手指头算道:“先前听闻,刘备收降泰山军,又扩充数千人,兵力已达五万之众,即便只是来两万,我部也需两三万人迎敌。”

    阎象下了定论:“若是动用三万人,府库粮草恐怕仅仅只能支撑四个月。”

    袁术脸色憋的通红,他地盘上绝大部分的粮食都集中在寿春府库里了,全用来打广陵,那厉阳那边怎么办,日子不过了吗。

    其实他也知道,手底下人跟他掰扯这个,其实无非就是不想打仗。

    桥蕤和张勋最清楚不过,能打的精锐都在厉阳,他们手底下的部众,很多都是原先的匪徒、山贼甚至是黄巾余孽。

    虽然这两年也整顿操练了不少时间,可比起丹阳军、泰山军和刘备北方部曲所组成的徐州军,袁术的将军们可没太多的自信。

    别看刘封对丹阳军不感冒,知道丹阳军信心早被曹操打崩了不说,纪律还特别差,战力拉胯。

    可那是相对于曹军来做比较的。

    别说刘备的本部北地部曲和泰山军了,就是丹阳军在南方那也是威名赫赫的。

    孙策不就在去年刚被丹阳山越吊打,单骑逃出重围,跑到寿春找袁术哭诉了吗。

    和演义里不同,正史上的袁术军将领们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小看曹操、刘备这些枭雄,往往逼的袁术不得不亲自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