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黄巾军的渠帅名叫波邢,是波才的远房族人,当初就随着波才一起起义,算是颍川老资格的黄巾渠帅了。

    此时他正在阳翟的郡守府中,在昔日太守问政的大堂上,跌坐着许多头戴黄巾的大汉,皆为黄巾小帅。

    “大兄,何奎那厮说的竟然是真的。”

    波邢右手边第一人,一个身材魁梧健硕的壮汉一脸凶狠道:“官军竟然真的来了。”

    波邢看着心腹马重,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

    就在十几天之前,一个老黄巾何奎突然找上门,言说官军即将南下,主力就是徐州北上的勤王军,人数很可能高达三万余人。

    何奎是老黄巾了,当年大贤良师起事前,他就是黄巾门徒,负责往来通信。

    临起事前,何奎还曾经为大贤良师送来书信,命令波才起兵之后,配合洛阳的马元义里应外合,攻破三关,杀入河南尹。

    后来战乱四起,彼此之间的联系就断了,虽然何奎这个老黄巾是熟人,可对方冷不丁的上门,且送来这么重要的消息,波邢等人自然怀疑起何奎的来意和居心。

    波邢等人对何奎送来的消息将信将疑,最后虽然没接受何奎的建议,放弃阳翟,撤往陈留,但也做了一些准备。

    其中就让阳翟戒备,外围除了重要据点外,其他一般据点全数放弃,财货粮食,人力牲畜尽数撤入阳翟之中。

    最后,还下令各小帅的部曲整装待发,做好战备。

    “波帅,何帅来访。”

    正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以及要不要去救阳关聚的时候,侍从突然来报,何奎求见。

    波邢迟疑了会,最终还是决定见见。

    现在证明对方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么何奎就变得可信起来。

    既然如此,那听听对方的建议未必是件坏事。

    很快,何奎上堂而来,在空位上跪坐了下来。

    何奎坐下之后,立刻直起上半身,冲着波邢拱手问道:“波帅,奎闻徐州军南下已至阳关聚。如今城头已见阳关狼烟,不知可有此事?”

    这事虽然不至于传遍全城,但也没有必要瞒着何奎,况且波邢本身就想要听听对方的建议。

    于是,波邢直接点头回道:“确实如何兄所闻,徐州军已至阳关聚外。我等接到狼烟传讯之后,立刻召集诸位,正在商量如何应对。”

    何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原来如此,那奎斗胆敢问波帅,诸君可曾议出结果?”

    波邢摇头答道:“未曾。”

    “波帅,诸君。”

    何奎冲着众人作揖了一圈,随后大声说道:“强敌已至,诸君依旧犹豫不决,莫非是在等死乎!?”

    何奎之言,瞬间让堂上众人脸色大变,或是愤怒,或是轻蔑,或是心惊,或是震怖。

    波邢脸色也微微一变,抬起右手,止住想要对何奎破口大骂的手下。

    “何帅何出此言?”

    波邢目光如炬,紧盯着何奎,脸色不善道:“何帅来传信,波某很是感激,可若是因此小觑我颍川男儿,未免太得意忘形了吧。”

    何奎却是怡然不惧,与波邢对视道:“波帅,徐州军兵强马壮,军械精良,补给充足,挟转战千里之势,有匡扶汉家天子之功。如今气雄势壮,战意蓬勃,诸君,当真不惜麾下之众,想要与之争锋?”

    “何奎!你休要壮别人声势,灭俺们的威风。”

    波邢手下第一悍将马重站了出来:“都是一个脖子两只手,徐州军还能成了妖怪不成。大兄,我愿为先锋,救援阳关聚。”

    “马兄弟且坐,莫要着急。”

    波邢先安抚了马重一句,让他重新坐回席中,然后盯着何奎道:“何兄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波帅,奎还是当日那句话。”

    何奎旧事重提道:“为今之计,只能向东突围,前往陈留。”

    波邢嗤笑一声,逼迫道:“陈留早已经是一片白地,如今又为兖州牧曹操所占,兄弟们能不能进的去姑且不说,就算真进去了,又吃什么?总不见得我们七、八万人去兖州喝西北风吧?”

    何奎却是仿佛听不出波邢话里的威胁,自顾自的说道:“波帅可曾听说济北的事情?”

    “济北的事情?”

    波邢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青州管、蔡兄弟们投降曹贼的事情?”

    曹操和青州黄巾关系是不错,但和颍川黄巾的关系却并不好,甚至是有些恶劣的。

    当初皇甫嵩联合朱儁对战颍川波才,连败两阵,不得已退守长社,还被追上来的波才所率领的颍川黄巾团团包围。

    后来皇甫嵩发现风势巨大,而黄巾军军营简陋密集。

    于是他趁夜放火,逼退波才所部,恰好此时率领两千精骑的骑都尉曹操赶到,三人合力追击,大败颍川黄巾,光斩首就有数万级之多。

    波才经此一役,完全丧失了战略主动权。

    在后面的战事里,连战战败,被皇甫嵩和朱儁追着打,最终兵败战死。

    曹操也因此战积功,荣升两千石济南国相,反倒是和青州黄巾搭上了关系。

    “正是!”

    何奎接茬道:“曹兖州曾在青州济南国时,治事清明,大力整饬贪官污吏,一下奏免十分之八的长吏,使得百姓得以安定。同时,他还不顾层层阻力,清除淫祀,惩处神、巫,使得济南一国震动,政教大行,一郡清平。”

    “管、蔡两位渠帅,曾与曹操面谈过,其人对我黄巾教义颇为推崇,更能容我黄巾单独成军,大贤良师未尽的事业,说不得正应在此人身上!”

    “好啊!你居然是那曹贼的说客!”

    马重勃然大怒,起身指着何奎大骂道:“汝欺吾刀不利乎!?”

    何奎却是丝毫不惧,反而冷笑着反唇相讥道:“马渠帅之刀,比之巩县苌渠帅如何?”

    这话一出,堂上众人脸色纷纷大变。

    苌奴两万余人,精壮就有三四千之多,若是全部动员起来,能战者不下八千人。

    可竟然连一天都撑不下来,突围也突围不出来。

    何奎带来这消息的时候,在场没有一個人相信的。

    波邢特地派了不少人手去河内尹侦查,还损失了不少,这两日才得到了确凿的消息,巩县坚持了不到一天就被攻破,苌奴突围不成,惨遭阵斩。

    其人首级还被送往洛阳,至今悬于东门。

    这消息当时就把阳翟众人给吓的不轻,现在又被何奎一提,堂上众人有这样的反应也属实正常。

    饶是马重骁勇敢战,此时也有些忧心,不由自主的看向主心骨波邢。

    波邢倒还算镇定,在马重等人哑口无言的时候,他倒是开了口:“城中有道友四万人,如何是说走就能走的。”

    说着,波邢站起身来,点将马重道:“马兄弟,点兵,我亲自去阳关会会徐州军。”

    马重立刻跳了起来,大声应道:“是,大兄!”

    随后,马重又朝着堂上的其他黄巾大小渠帅喊道:“诸君,阳关聚里的可是我等兄弟姐妹,今日我等不去救援他们,日后又有谁会来救援我等?”

    马重的话顿时也激起了众人的士气,纷纷齐声应命,起身下去整顿部曲,准备出征。

    “波帅!”

    何奎一见波邢居然真想要主动迎战,登时急了。

    他是奉了曹操的命令潜入颍川,将刘封即将督师南下,扫荡颍川的消息告知当地黄巾,并借此来拉拢收降他们。

    他怎么也想不到波邢明知道徐州军战力强横,居然还想着要出兵野战。

    波邢其实是有自己打算的。

    他所在的阳翟,距离阳关不过十里地,如果连救都不救的话,不但徐州军将会取得一个前进支点阳关,同时还能长驱直入到阳翟城下。

    到时候不但士气会遭到沉重的打击,同时也会让徐州军堵在城里。

    苌奴最大的败笔就是把部队全部收在巩县城中,使得徐州军可以毫无顾虑的攻击城市。

    如果苌奴分出一部分在城外立寨,就能有效的牵制徐州军,毕竟他的人手要比徐州军多上几倍。

    虽然依旧抵挡不住徐州军的攻击,但少说也能多撑上一些时间。

    同时,波邢这些人也和苌奴有一个共同的弊端,那就是坛坛罐罐太多了。

    在颍川这几年的事情,从波邢到马重再到下面的小帅们,都在阳翟积蓄了不少家底,包括各种财货,金银,布帛,珠宝,粮食等等。

    历史上他们很顺利的投降曹操,也有这部分的原因,毕竟曹操能够保证他们的私人财产。可现在就让他们扔下这些东西,跑去陈留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波邢他们如何能接受得了。

    “波帅,阳关聚虽然坚固,但不过是个弹丸小城,迟早是要失陷的。”

    何奎着急了,直接起身挡在波邢的身体前,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如今应该聚众固守阳翟,派人去向其他渠帅求援。阳翟城高池深,虽有部分城墙坍塌,但也远胜野战。只需坚守几日,待颍阴的援兵一到,溃敌于城下岂不美哉?”

    颍川黄巾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别看分别驻扎在几个城市,但彼此之间的联系还是挺紧密的。

    事实上,也不用何奎提醒,波邢的求援使者早就已经出了南门,疾驰往颍阴而去了。

    何奎的策略看起来很好,可波邢不能用。

    因为他要是用了,那人心就散了。

    “波帅……”

    何奎还想要劝说,却被波邢伸手阻止。

    “何帅,汝可在城中观我阳翟黄巾破贼。”

    波邢信心还是很足的,因为屯田早,他手里的粮食可真不少,手下黄巾军都能吃饱饭,所以维持着七日一操的规模。

    而且他的部队里,还有着不少当年经历过黄巾起事的老黄巾,不但有战斗经验,还会一些练兵之法。

    因此他的部众,战力是要胜过苌奴的。

    同时,他不过出城五六里地而已,即便有什么意外,也能随时退回阳翟城中。

    何奎无奈的退开,眼睁睁的看着波邢带兵出发,前往救援距离阳翟不到十里地的阳关聚。

    回到住处后,何奎下令亲兵准备好马匹,然后派人去城楼盯着,一旦有意外情况发生,他可不想留在阳翟陪着波邢殉葬。

    波邢之所以敢出兵,是有自己的底气的。

    城中有近万人的部众,披甲率高达四成,甚至还有四百余骑兵。

    以这样规模和配比的部队,又有坚城可以依托,只要不遭遇大败,哪怕略处下风,也一样可以进退自如。

    阳关聚和阳翟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当阳翟正式出兵时,徐州军的侦骑都已经压到阳翟城外了。

    马重派出手下悍将马标带领两百骑卒最先出城,任务就是将对方的侦骑赶走。

    马标出城之后,将两百骑卒分成二十人一组散开,想要找机会包抄吃掉徐州的侦骑。

    可这些徐州骑士都是河东骑士,正宗的三河骑士,哪里会被阳翟的驽马骑兵追得上,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们给甩开。

    很快,刘封这边也得到了消息,潘璋所部大部分甲士开始披甲,只有铁甲司马部依旧呆在后面不动。

    同时,所有的骑兵集中到了贾斌麾下,布置在了阵线的最右边。

    此时,整条战线最左边是颍水,自西北往东南流淌。

    然后是三千两百名潘璋部的甲士,其中一千六百名长枪兵被布置在了远离河岸的一边,同时缩小了战线,增加了厚度。

    贾斌的八百骑则集中在了长枪兵的侧翼,负责遮蔽掩护整个步兵阵线的侧翼。

    贾逵和关平所部此时已经攻入了阳关聚中,但黄巾军依旧依托聚落中的堡垒和房屋做最后的抵抗。

    贾逵派人前来询问是否需要撤出战场,被刘封所回绝。

    “告诉梁道,让他们尽快解决战斗,然后出城参战。”

    刘封说到这里,然后又吩咐了信使几句话后,叮嘱道:“务必提醒梁道,让他先将此事安排好,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信使应命之后,转身离去。

    刘封的注意力则转移到了正面战场上。

    最先到达战场的自然也是阳翟的骑兵,六百余骑在看见这边的阵线后,隔了老远就停了下来,显然被这边八百骑给吓住了。

    一直到阳翟黄巾大队人马赶到之后,这六百余阳翟骑兵才敢上前布阵。

    阳翟黄巾的阵线几乎是镜像了刘封所部。

    他们也把骑兵放在了远离颍水的一端,这里虽然是两山夹一河的地理,但在颍水到山势之间,也有十余里地,这一片土地是平坦空旷的平原,正是骑兵用武之地。

    因此,双方都把骑兵布置在了这个位置上。

    因为阳翟骑兵较少,而步兵较多,所以波邢另外还配备了一千步兵到骑兵的后方,用以支援骑兵作战。

    剩下的八千余人,竟然一字排开,全部堆到了第一线上。

    刘封看的目瞪口呆,颍川的黄巾军好歹也经历过大战的,怎么水平还是这么次。

    最少也该知道要留奇兵在手上的道理吧。

    波邢还真就不知道这一点,这时代的知识就是如此匮乏。

    况且阳翟黄巾军自成军以来就没有打过仗,所谓的七日一操,也只是靠当年那些幸存下来的溃兵在帮忙操练着,地位稍高一点的头目都大多没能幸存下来。

    眼看着对方居然这么好欺负,刘封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个念头。

    “去,问一下梁道那边准备妥当了没。”

    刘封派出一个亲卫,前去询问贾逵自己所安排的事情是否安排妥当。

    很快,在阳翟黄巾军列阵完成之前,贾逵那边就传回来了消息,已经准备妥当,挑选出来了两百骑,都是敢战精锐,都换上了黄巾衣物,已经将他们调拨到后方单独休息了。

    得到满意的回复之后,刘封很是欣喜,继续耐心的等待对方主动进攻。

    按理来说,潘璋所部一直休息到现在,而阳翟黄巾却是跑了七八里地的路。

    徐州军是具有以逸待劳的优势的,应该主动发起攻击,以免给阳翟黄巾以恢复体力的时间。

    可现在徐州军的背后有阳关聚,而且还有贾逵、关平所部正在攻取,都已经杀入聚落中了。

    这样一来,着急的就变成了阳翟黄巾军,如果不想眼睁睁的看着阳关聚被徐州军拿下,同袍被尽数消灭的话,那么他们就只能立刻发起攻击。

    要不然不但士气大损,还会让徐州军多出一千余战力。

    这才是刘封能够稳坐钓鱼台的原因。

    果然,黄巾军的大小渠帅们一见阳关聚已经被攻破,聚落中还有抵抗,纷纷向波邢请战。

    波邢觉得士气正佳,而且也确实不能坐视徐州军占领阳关巨,于是下令进攻。

    跑了七八里地的黄巾士卒们才刚刚喘匀了气息,这就得上阵搏杀。

    在大小渠帅们的带领下,黄巾士卒努力维持着阵线,实际上却是断裂成一块块的战团,朝着徐州军阵线压了过来。

    黄巾军因为人数优势,不论是阵线的长度,还是厚度,都要胜过徐州军。

    可双方甫一接触,黄巾军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长枪阵这一块阵地,黄巾军伤亡率相当惊人,想要调换长枪来对刺,却又发现己方的长枪竟然比对方短了整整一米半。

    猝不及防之下,这一块的黄巾军阵线崩坏的相当快,而且徐州军长枪兵在骑兵和友军掩护侧翼的情况下,大胆的朝着对方不断后退的战线压了过去。

    只是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黄巾军这部分的军阵竟然被压迫后撤了近二十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字形状。

    刘封看到了机会,果断下令让铁甲司马部披甲,准备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