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中的王宫之中,一片愁云惨淡之象。

    往日的咆哮声也不见了踪影,叱咤四方,唯我独尊的骷髅王此刻,竟瘫伏在王座之上,眼神无光的喃喃自语着:“刘玄德他怎么敢的……,天子他怎么敢的,他们凭什么敢这么做?”

    刘备以圣旨昭告天下,免除袁术左将军官职以及阳翟侯爵位的消息已经从汝南向着四面八方传开了。

    这一消息之炸裂,传播速度之快,广度之大,都大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只能说骷髅王袁术在东汉末年的咖位还是第一线的,天子直接剥夺了袁术一切名爵,还将他指为朝廷的乱臣贼子,这一影响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而对于袁术所掌控的江淮地区来说,这影响无疑就是相当恶劣的了。

    原本对于袁术刮地三尺的剥削手段深怀怨气的地方士族豪强们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而被袁术派去江淮各个县邑的百里侯们,也看到了袁术的虚弱和颓势,顿时开始心生二心。

    还算忠厚的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起打算,野心更大的则开始寻找接触四方军阀的门路。

    尤其是汝南、沛国诸县,那倒戈的速度十分迅速,这两个郡国内,除了极少数的几个重镇,如汝阴、慎城、龙亢之外,其他县邑多数都改弦易张,派人前往汝阴城下请降了。

    至于江淮地区的情况要好一些,但局势依旧恶劣。

    原本还通过水路、陆路向寿春输送各种资源,兵员的各个县邑突然爆发出了一大堆的问题。有的地方是突然出现了盗匪,有的则是道路损毁,还有的则是地方不稳,可不论是哪种问题,导致的结果居然都是剩余的物资、兵员暂时没法转运了。

    袁术和他的文武近臣们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这些家伙行为的首鼠两端。

    可人家敢首鼠两端了,就是不怕你的武力威胁了。

    往好的地方想,首鼠两端好歹还没彻底背叛你。

    你要是真逼急了别人,那撕破脸了可就是直接背叛了。

    万一整個江淮的县邑都学汝南和沛国,那袁术现在还支撑着的骨架可就全崩了,到那时候,别说是刘备了,恐怕一旁的刘表、刘繇,甚至是汝南黄巾都会扑上来啃咬他的血肉,把他彻底吃干抹净了。

    一想到这恐怖的一幕,袁术连吼叫的力气都没了。

    袁术瘫坐在王座上小声的埋怨着刘备和天子太过无情,坏了规矩。

    下面的大臣们也是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之前袁术还敢破口大骂大耳贼,讥讽小天子。

    那是因为他当时势头正猛,坐拥江淮地区膏腴之地,精兵八万,四面扩张。

    可现在不一样了,被刘备逼到墙角了,而且自己还打不过对方。

    袁术嘴巴也不臭了,腰杆子也不硬了,反而抱怨起刘备和天子不讲规矩了。

    袁术的本质就是这般的外厉内荏,外强中干。

    你越弱小,他就越欺负你,蹬鼻上脸。

    你越强大,他就越畏惧你,唾面自干。

    “众位先生,有何教我?”

    抱怨了半天之后,袁术也知道光叨叨是叨不死刘备的,只能寄希望于一众谋士。

    可下面的谋士也没辙了,原本还想靠防御逼退刘备,只要能够守到刘备军损伤过大,又或者是后援粮草不济的时候,自然也就退兵了。

    过去打仗也都是这么干的。

    但现在沛国、汝南全都反水了,而江淮都大规模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这可是要亡国的前兆啊。

    看见下面的谋士们一个个的不说话,袁术顿时也生了怒气。

    沉吟了一下,他将心里一个想法吐露了出来:“我意以张勋为主将,代我镇守寿春,我带精兵万人南下,前往厉阳驻守,进可北上寿春解围,退可渡过大江前往江东,与伯符汇合。众君意下如何?”

    “主公不可!”

    “明公,万万不可啊!”

    “主公,此乃是下下策也,还请三思。”

    阎象、杨弘、李业等人万万也想不到袁术这个大聪明居然想跑路了。

    这一刻,三个谋士异口同声的劝阻起来。

    眼下江淮早已经人心浮动,各地县邑都不怎么听招呼了,这时候你要是表现的强势一些,那么江淮的士族豪强们还摸不清伱底牌,有所忌惮,不敢明着胡来。

    你这一跑,整个江淮都知道你袁术认输了,根本无力抵抗刘备,那还不立刻跳反,争着抢着的去刘备面前邀功求宠?

    到那时候,别说是汝阴了,就是寿春也一样守不住。

    人心一旦散了,再想凝聚起来可就很难了。

    袁术却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皱着眉头反问道:“如今局势如此恶劣,唯有这般,才能重新夺回主动权。我非是惧怕那刘玄德,实是呆在寿春内进退维谷,不如跳出其中,在外围寻找机会。”

    阎象对袁术几近绝望,你这是不惧怕刘玄德吗?

    刘玄德还在汝阴,你就已经怕的要去厉阳了。

    等刘玄德进了寿春,你恐怕就要渡河跳去江东了吧。

    但绝望归绝望,阎象依旧努力的想要劝说对方:“此时此刻,明公乃是江淮柱石,只要您在寿春一日,江淮士民就皆要为您所用,各地的粮食、兵员、军械才能调集的起来。若是您去了厉阳,不论谁来镇守寿春,江淮其他城邑如何还会服从寿春之令?”

    阎象的话说的已经很露骨了,几乎就差直接对着袁术喊你一旦跑路,江淮就不复为你所有了。

    杨弘也跟着劝阻道:“主公,如今桥蕤、李丰、梁纲三将仍在汝、沛支撑,所持者,无非乃是主公为其后援。若是您此时就离开了寿春,前线诸将可还有何依靠?将无所依,恐生肘腋之祸啊。”

    杨弘的话也很明显,你要是跑了,桥蕤他们可就有可能直接投降了,到时候别说汝阴、龙亢,就是寿春也守不了几天,你去厉阳又能躲得了多久。

    李业更是直接建言道:“如今局势虽然危险,然汝阴、龙亢已成功挡住了刘骠骑南下之路。前日桥将军奏报,刘骠骑攻城两日,毫无寸功,不得已已经转而开始围城。此乃天助主公也,只要坚定守住,局势必将有所转变。”

    眼看着自己三位心腹谋士不约而同的阻止自己离开,袁术不由的也软化了下来。

    袁术又看了看另外一边的武将队列。

    为首的张勋看见袁术的目光后,也出列奏道:“主公,还请您在寿春城中安坐,我等必为主公血战到底,誓死击退刘骠骑。”

    此时,整个袁术集团已经没几个人敢直呼刘备的姓名了,就连袁术的口中也从大耳贼变成了刘玄德,可见袁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眼看着文臣武将都不同意自己的办法,袁术一时之间也犹豫了。

    这倒不是袁术有多虚怀若谷,从谏如流,而是此时的他已经被剥去了强势的外在,渐渐的流露出内里的虚弱来了。

    犹豫再三,袁术最终还是没敢一意孤行,而是假意听从了众人的意见,暂时继续留在寿春城中。

    “孙香、周瑜他们已经到哪里了?”

    袁术突然想起了南面的援军,询问起杨弘来。

    杨弘其实也一直盯着这件事,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大家的身家性命。

    袁术刚一发问,杨弘就立刻回答道:“最新的消息,他们已经进了成德县,休息一天之后,即取道芍陂继续北上,再有个七八天,就能抵达寿春了。”

    袁术对此并不满意,小声嗫嚅道:“他们动作太慢了,到现在都还在成德,岂不是离寿春还有近两百里地?”

    杨弘给了李业一个眼色,后者微微颔首,随即出列解释道:“主公,着实不慢了。周都尉和孙将军不但要护卫着五千多民夫和八千石粮食,还有各种长短兵器,胸甲器械,以及其他物资,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李业这话其实说的确实很客观,说白了,这个年代,普通士族豪强的部曲都未必能日行三十里地还保持着完好的建制宿营。

    更别说周瑜还带了大量的民夫车辆,在合肥的时候又更是增加了两倍。

    孙香所部战力更高,而且独立性也强,这些脏活累活可不就得周都尉全权负责了吗。

    周家本来就是九江,甚至是整个江淮第一豪门,在你袁术势衰的时候肯出来帮你干活,就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支持了,你居然还挑剔别人干活不够好,你哪里来这么大的脸。

    听了李业的话后,袁术这才脸色稍缓,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能不能催促一下他们,让他们加快速度,尽早赶到寿春?”

    阎象都不用去看杨弘和李业,就自己主动站了出来:“明公,周都尉乃是周家后起之秀,在江淮素有贤名,为江左人士推崇。对于这样的贤士,纵然有错,也该多加包容,使其感念明公之恩德,为明公效力。”

    “主公,主簿所言甚是。”

    杨弘、李业,甚至是一旁的张勋、雷薄等人也纷纷上前进言。

    李业更是直接明言道:“周都尉劳苦功高,主公当即可予以嘉奖,擢升其官职。想必如此一来,周都尉在主公厚爱激励之下,必定会更为主公效力。”

    别再矫情了。

    这是袁术手下文武异口同声想说的话。

    周瑜这样的地方大族再被你逼反的话,你跑不跑路都镇不住整个江淮了。

    不对,主公不会是想跑路被劝阻了故意想逼反周瑜吧?

    一时之间,众人看着袁术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以至于袁术都察觉到了。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那就表奏周瑜为校尉吧。”

    袁术突然有些害怕起麾下这些人的眼神来,终于听从众人的建议,擢升了周瑜的官职。

    只是按照现今的情况来说,袁术自己都已经被罢免了左将军的官职,废黩了阳翟侯的爵位,他都变成朝贼了,哪里还有资格表奏周瑜当校尉。

    下面文武也在装傻,知道我们装不知道,那袁术就是左将军,阳翟侯,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周瑜肯不肯认这表奏。

    不过以眼下周瑜都肯转运兵力物资来寿春的举动来看,应该还是认可袁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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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术这边被刘备这一手釜底抽薪弄的很惨烈,可他北边的兄长却是乐不可支。

    这一日袁绍在府中商议,一众河北文臣武将发现走进来的袁绍心情似乎很好,嘴角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诸君,我刚刚收到了个消息。”

    袁绍也没让自己的心腹们久等,很快就自己坦白了事情的起因。

    “淮南那个蠢货咎由自取,得罪了天子,叫玄德上奏天子,给剥去了一切名爵。”

    说罢,袁绍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于袁绍来说,看袁术吃瘪简直是他人生最大的快乐之一。

    众所周知,袁绍是婢女所生。

    但很少有人知道,袁绍的出生其实有两种说法。

    最为大家熟知的说法是其父乃是袁逢,乃是和袁基,袁术一父同胞。

    因为袁绍身份地位最低,所以过继给了死去的袁成为子嗣,从而取得了嫡子的身份。

    另外一种说法便是袁成所生,虽然母亲地位低下,但因为袁绍是袁成的独子的关系,与袁基,袁术一样,都是出生就是嫡子,并没有受到母亲身份卑贱的影响。

    袁术之所以和袁绍彻底撕破脸,也是因为袁术骂了袁绍一句婢养子,结果双方彻底翻脸。

    除了有长辈压着,必须要配合家族吩咐的事情,其他时候双方都将对方视如眼中钉。

    袁绍年轻时由于容貌仪态出众,经常被人模仿,又有清正能干的贤名,使得他虽然年纪不大,名气却是很大。

    袁绍相貌俊美,后来袁尚的容貌更是青出于蓝,可见这父子俩的颜值有多高。

    同时,袁绍举止威仪,为人仁爱,注重名声,加上袁绍降低身份倾心结交,士人无不以交好袁绍为荣。

    作为袁家下一代的掌门人,袁基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

    可袁术却像是条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暴跳如雷,各种寻袁绍的麻烦。

    尤其是看到袁绍交游广阔的时候,袁术就忍不住想挖袁绍的墙角,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堂上众人听到袁术被剥夺了一切职务和爵位,同时还被刘备请旨指为朝敌,麾下县邑竟然一口气叛变了一小半。

    这一消息,让河北、河南名士们听的目瞪口呆,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了个念头。

    原来天子还能这么使用的?

    是的,这些名士们第一次发现,掌握天子居然还有这好处。

    就连袁绍本人都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去接驾了。

    要是把天子迎回邺城,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岂不是能罢免他人的名爵了?

    想到这一点,刚刚好心情愉悦的袁绍脸色阴沉了下来。

    这意味着他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刘备和曹操联手,能够直接请动天子,罢黜袁术的官爵名位。

    那他们俩要是联手搞自己,自己还能不能保得住大司马和邺城侯的名爵?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场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反倒是河北派的士人跟打了大胜仗似的,颇为趾高气昂。

    之前让你迎天子你不迎,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袁绍本来是有些后悔的,可看见河北派士人脸上那些嘚瑟骄傲的神情,心里就很是不爽。

    虽然袁绍脸上还维持着笑容,可郭图、荀谌、辛评这些聪明人已经能察觉到袁绍的不快了。

    “今日召集诸位,确是有一事相商。”

    袁绍干咳一声,询问道:“诸君,我意上奏朝廷,请天子罢免公孙瓒之名爵,汝等以为如何?”

    堂中众人恍然,原来袁绍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袁绍这显然是想要抄袭刘备的作业,通过天子罢免公孙瓒的名爵,使得公孙瓒麾下的势力与他离心离德,然后好分化瓦解对方。

    袁绍也是迫于无奈,公孙瓒这个钉子户实在是太坚韧不屈了。

    和黑山贼张燕配合着,把袁绍恶心的不要不要的,气的袁绍竭尽所能的想要铲除了对方。

    可至今为止,这一目的仍未能达成。

    眼看着刘备针对袁术的这一招似乎挺管用的,袁绍立刻就想照着葫芦画瓢,学上一学。

    袁绍自以为这招挺管用的,可不论是河北派还是河南派里的聪明人都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别的姑且不提,刘备和天子之间以良好的关系就不是你袁绍能比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袁绍在天子那可比公孙瓒更像个朝贼。

    公孙瓒在小天子的眼里弄不好还是个大忠臣,毕竟袁绍当初想扶持刘虞当天子,而公孙瓒可是光天化日下斩了刘虞的。

    对此,沮授、荀谌等人只是觉得袁绍太过自信了。

    就算小天子无权无势好糊弄,那曹操和刘备是怎么想的?

    易地而处,他们可不希望袁绍能加快统一河北的速度。

    尤其是曹操,这次为了河北钱粮的事情,已经和袁绍几近撕破脸了。

    袁绍有些时候思考问题就是太过乐观,这或许也是名门大族出身的通病。

    他们从小就受到各方面的关照和呵护,使得他们看事情都会从最好的情况去考虑,而不是做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