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在山阴的杀戮震爆了整个会稽,连带着周围的吴郡、丹阳、豫章都炸了开了锅。

    虞家好歹在慈溪还有主脉,可周家、贺家可都是山阴本地的豪门,在此次灾难之中,除了少数几个不在城内的幸免于难外,其他人几乎全军覆没。

    山阴旁的上虞县震慑于孙策的狠辣,以及自己的家族子弟,直接开城请降。

    同时,余姚、句章、鄮县、鄞县、剡县先后开城,一时之间,北会稽望风披靡,无人敢挡孙策之军。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主要还是三个,其二自然是孙策在山阴的大屠杀,彻底吓坏了其他各县邑的士族豪强们。

    其二还是因为之前站队王朗,下的本钱太足了,使得各县都有些空虚,虽然人力不缺,都能拉出几千青壮来,但各家能够充当中低级军官的部曲却都消耗一空了。失去了这些人作为中坚,青壮再多也只是牛羊罢了。

    这样一来,孙策军无疑又稳住了,别看会稽只有七八个县邑投降于孙策,可这些县邑都是北会稽的精华之地。

    就以鄮县、鄞县来说,这两个县别看名字起的生僻,可他们加在一起就是后世的宁波市。

    如果再加上句章,这三个县就占据了整个宁波平原,而且这里的开发历史可是相当早的,远有河姆渡文化,后来吴越争霸这里是越国的根基之地,一直都是湖广大规模开发之前的南方重要产粮基地。

    更重要的是,会稽郡六成以上的人口就集中在这七八县邑之中,可以说孙策已经尽得会稽大半精华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孙策就转危为安了,孙策自己很清醒的明白,他其实依旧危如累卵。

    这些县邑望风而降,只是因为自己内部空虚,以及孙策的血腥屠杀。

    所以孙策势必要分兵前往这些县邑驻扎,才能从这些县邑里源源不断的抽取资源供应自己的军队。

    如今孙策麾下尚有两万两千余人,伤兵两千余,山阴六千余降兵,再加上上虞开城之后,三千余上虞降兵。

    这些降兵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也是可以消化吸收的,可如今却不行。

    这些人里可是有好大一部分就是山阴本地人,孙策刚刚洗了山阴城,这些人对孙策仇恨都来不及,哪里会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力。

    因此,孙策此时也是相当头疼。

    为此,他不得不分出许多可靠的兵力前往各地驻防,同时承担看管消化降兵的责任。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引发不必要的暴乱,孙策甚至想把山阴籍的会稽军降兵全部坑杀了。

    最终,孙策分出三千人,分别驻扎到上虞、余姚、句章、鄮县、鄞县和剡县中,同时还把两千多山阴籍的降兵也分散安排了过去。

    如此一来,算上降兵的话,孙策手里的兵力已经恢复到了近三万人,再加上吴景剩余的六千余人,甚至可以依托江北三城和征南军寻机决战。

    即便有所不敌,也可以撤过钱塘江,依托王朗修筑的固陵防线进行防守。

    此时的孙策还不知晓江北三城即将连丢两城,他舅父吴景的近七千兵力也将会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人。否则他肯定第一时间命令吴景放弃江北三城,放火烧掉城中的存粮,把所有兵力收缩至钱塘江南,根本不会妄想什么江北决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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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征南真的是这么说的?”

    朱桓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了惊惧的神情,没想到刘封居然对吴郡内的情况如此了解,竟连顾雍的动向都仿佛了如指掌。

    那他们吴县大姓还有多少秘密能保持着?

    朱相脸色自然更加难看,但不得不如实禀报给自己的侄儿:“依我之见,恐怕刘征南对我等的了解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的多。”

    朱桓注意到朱相言犹未尽的迹象,有些不悦的催问道:“从父莫非是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朱相苦笑摇头,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朱桓眉头一皱:“从父这是何意?”

    朱相继续苦笑着回答道:“买货之人,才会是挑剔之人。刘征南对我吴县大姓如此了解,想必我们对他还是很有帮助的……”

    听了朱相的话,朱桓沉默了起来,他已经听懂了自己从父的话。

    什么帮助只是虚伪的脸上贴金,真正的意思无非就是我们还有价值。

    再结合朱相先前的话,显然从父是在劝说自己趁着还有价值,下重注投靠刘征南,否则不论是朱家的价值减少甚至是消失了,还是对方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那等待朱家的绝对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好结局。

    “从父之意,我已经尽知。”

    过了良久,朱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去见他们,这件事并非我朱家一家之事。四大姓同气连枝,同盟百年,我们朱家不做背盟之人。”

    其实朱桓说出这话,就隐隐代表了他本人已经打算听从朱相的意见了,只是朱桓还不想抛弃其他三姓,想要劝说他们一起加注。

    朱相对此自然是十分的赞同,连连点头,表示了支持,同时提醒道:“若是其他三家有其他想法,那我家可绝对不能犹豫不决。”

    朱桓点点头:“自当如此。”

    随即,朱桓立刻让仆人备车,然后先行前往张家。

    吴县四大姓虽然关系都很好,但每一代总有变化。

    这一代中,顾家和陆家是为姻亲,顾雍又多得陆康照顾,顾陆两家关系自然要更好一些。而朱桓和张允性情相投,都是重义疏财的个性,自然也会走的更近一些。

    所以朱桓最先找的人就是张允。

    朱桓刚一上门,张允就已经迎了出来。

    “休穆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我这里?”

    朱桓下车之后,左右看了看,给了张允一个眼色。

    此时吴县被围,徐琨对城中进行了管制,严禁城中居民无故行走。

    这律令对朱桓、张允这样的名士自然不起作用,但此时来往,总归会有些担心来自孙军的监控。

    况且这次过来,谈的就是敏感的事情,朱桓自然要更加小心。

    张允当即引朱桓入府,进了密室之后,朱桓将情况托盘而出,张允听后很是吃惊。

    “刘征南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吧?”

    朱桓倒是很理智,摇了摇头道:“兄长此言差矣,刘征南如今动兵当在五万以上,此时城外就有两万余众,南面由拳、乌程也都俱为征南光复。如此大动干戈,每日军粮兵杖的开支消耗必然是个天文数字。就以城外两万众计,我等所献之粮,恐只够其一月所用,更别提刘征南于吴郡征得一石粮草,胜于徐州转运两、三石。”

    说到这里,朱桓叹息了一声:“我之前就担心所献过于吝啬了。”

    之前四大姓商量的时候,朱桓就觉得三万石粮食太少了,大家又不缺粮,为什么只给三万石?

    粮食这个东西,在古代,乃至于近代的浮动是相当夸张的。

    它的定价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在粮食充盈的情况下,与粮食短缺的情况下,它的定价天差地别。

    在粮食短缺时,它的最低价就是出价最高却买不到粮食那个人的所有钱财再多一点。

    可因为古代糟糕的交通环境、商贸的巨大风险,官员的横征暴敛,强大的地域排外机制以及庞大的运输损耗,使得粮食很难真正异地卖出天价。

    吴郡是有粮食,但它的粮食基本是不可能卖到河东去的,而粮食这种东西,大部分都是极难保存的,甚至一年之后即使没有变质,也变成陈粮了。

    别说眼下军阀混战了,就是桓灵时期也办不到这样的事情。

    这几年江东可谓是风调雨顺,粮食出产众多,吴中大姓们根本不缺粮食,因此这些粮食远远不如中原乃至边疆那么价值巨万。

    可顾家就是有股子小气的劲道,觉得三万粮食已经足够了,他们并不是要站队刘封,只是想表明中立罢了。

    顾雍认为只要他们没有把柄落到刘封的手里,刘封也不敢过于逼迫他们,江东诸事可还是要看他们的。

    这一点,包括朱桓、张允也是认同的,他们肯多出粮食,多给助力,也只是想把事情做的更加漂亮一些罢了,还真不是怕刘封。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顾雍为孙策暗中效力的事情已经被刘封所知,刘封手里肯定已经有顾家的把柄了。

    原本在岸上你自然可以故作姿态,可现在湿身了,再故作姿态可就是找死了。

    朱桓、张允商量之后,立刻找了机会,四家再度聚在了一起商谈事情。

    听到朱桓的话后,饶是顾雍性格沉稳,倜傥有权谋,此时也被这消息给吓到了。倘若刘封真下死手,把顾雍打进孙策集团,那就是灭了顾家满门都是事出有因。

    于是,顾雍很快就妥协了,决定听从朱桓和张允的意见,四家联手,先出粮食二十万石,同时可以将城中情报尽量传递给刘封。

    “姑父,议以为不妥。”

    就在顾雍、朱桓、张允以为四家商定的时候,从来不多话的陆议却是突然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唱了反调。

    顾雍、朱桓、张允三人的目光落到了陆议的身上,他们虽未有明显的不悦之色,但也给了陆议不小的压力。

    不过陆议神情依旧镇定自若,仿佛没有感受到压力似的泰然自处。

    顾雍微微皱眉,随即温声问道:“伯言有何高见?不妨尽述一番,也好让我等查遗补缺。”

    顾雍的话倒是挺客气的,这也和他温和的性格有关系。

    一旁的朱桓和张允都已经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实在是因为陆议的年龄有些小了,翻过年也才刚满十六岁,而且他还差着辈分,是其他三人的晚辈。

    陆议平时几乎从不发言,凡事都以顾雍马首是瞻,此刻突然发言,还言出异议,不能不让其他人怀疑他的能力和用心。

    陆议在得到了顾雍的回应之后,开口说道:“姑父为保我吴中百姓,忍辱负重,为孙贼解惑释疑,此事本为机密,却为刘征南所知。如此,事重矣。”

    陆议先强调了,顾雍投效孙策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大家伙儿,我陆议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您的委屈和恩情,我认。

    随即又提醒了大家两点,第一点是这事情是机密,刘征南却知道了。

    第二点是,刘征南知道了这事,这事情可就不再是小事了,而是要命的大事了,否则你朱桓会急忙慌张的来找我们商议吗?

    其实还有一个隐晦的点,那就是从第二点引申出来的,都是要命的大事了,你们还觉得这是蝇头小利能够解决得了的吗?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张允仗义疏财之名遍传江东,顾雍有宰执之才,朱桓更是允文允武。

    陆议话的好坏,有没有道理,三人还是相当明白的。

    尤其是顾雍,眼睛更是闪过赞许之色,陆议这是在给他说话啊。

    这要命的大事里,首当其冲的可不就是他顾雍和顾家吗?

    “伯言所言,甚为有理。”

    顾雍当机立断,给陆议站台,并且搭架子道:“那依伯言之见,我等该如何去做?”

    “当立功以自赎!”

    陆议的回答斩钉截铁:“功即在吴县。”

    陆议的回答相当大胆,这是要密谋献城啊。

    顾雍三人的反应也是很有意思。

    顾雍是沉思不语,张允是患得患失,而朱桓却是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姑父,两位叔父,姑父所犯之事乃是大事,既是大事,则必当以大功赎之。”

    陆议正色道:“况徐琨于城内死守,并无退敌之策,其人不过苟延残喘,妄图拖延时日。眼下就连贼首都如此气短志弱,可见孙贼之势已颓唐至此,此正是我等奋发建功之时。”

    说到这里,陆议停顿了一下,继而说道:“事成,则姑父无忧也,事败,也能留名青史,好过为征南所诛。”

    “壮哉!”

    陆议言罢,朱桓第一个跳了起来,大声赞叹道:“伯言有此雄心壮志,季宁公后继有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