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不想接电话,但想到我妹刚刚说他们已经上车往医院的路上来了,思来想去还是划开接听。

    我走到外面走廊通道接电话。

    没想到我妈说已经到楼下了,让我和我妹下去接一下。

    这么快?

    我把我妹叫过来,麻烦她下楼去接他们,我自己留下。

    一来,因为之前让他们给钱,他们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让我感到失落,绝望。我不想亲自下去接他们。

    也想让他们看看我现在的态度。

    如果他们承受不了,离开医院就是。反正现在孩子还在医院,需要我的地方太多太多,我分不开身去应付他们。

    相比,只要他们不给我添加麻烦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二来,我现在1分1秒都不敢离开我儿子半步,我得时时刻刻守着他。他是我拼了命,是王伟低了头才救回来的。

    好在我妹不问前因后果,我一提她就点头去做了。

    转身进电梯下楼去了。我留下来看守孩子,等她走后我隐隐感觉有些失力,于是后退一步靠着走廊墙壁缓和。

    李云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你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吗?

    别想太多了。

    现在只有里面躺着的孩子和为你低头的王伟外,其他人都不值得你想太多。

    该怎么面对怎么面对。

    该怎么怼就怎么怼。

    哪怕是亲生父母又怎么样?倘若他们没有一丁点是站在你这方的,那你也没必要考虑他们。

    只要不是先发制人,只要你不是先攻击他们的那一个,那你何罪之有?

    别想太多,把眼前的事做好。

    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给自己注入勇气。缓过来后便站直,我没进病房,而是守在病房门口的。

    目的就是一会儿也不让他们进病房。

    10分钟不到,我就听到电梯里面传来熟悉的几道声音。

    我妈我爸甚至我弟都过来了。

    来这么多人。

    我把手下意识拽成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他们彻底拐过电梯间和站在走廊一侧的我对视上,我把拳头握成最紧的状态,直面他们。

    “姐。”

    “云烟,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在里面看着……”

    “到底怎么了?”

    他们一人一句,我爸和我妈是因为我把手放在门框上架着,挡住他们进病房的原因。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孩子需要好好休息,这么多人不合适。”

    他们眸色一黑,神色难辨。

    有些愤怒,有些尴尬。

    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言。

    最后当时我爸呲着一张脸说:“哎呀,这孩子年纪太小了,确实需要好好休息。现在,得好好养着。

    咱们就……就在这看看就算了。

    云烟说的也没毛病。”

    “什么没毛病?我看她就是最大的毛病!”我妈张口就来,好像我刚刚是和她在对骂的邻居街坊或是村里的同龄女人一样,我小声提醒她这是在医院,让她别那么大声嚷嚷。

    她却说:“李云烟,你少跟老娘在这儿装城里人!怎么就吓到你儿子?我们怎么就吵到他了?

    你不就在这儿带着他住了几天院吗?真把自己当城里人打理了?我,是他外婆,这是他外公,这是他舅舅。

    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看看他,你这个妈还不让我们进去,就在这守着,跟个哈巴狗一样。

    你安的是什么心?有你这么对人的吗?”

    “那你呢?”

    “我…我什么?”她多少有些心虚,眼皮子跳得很快,但因为在家里多年得道,所以即便她心虚整个人也是趾高气扬的样子,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杀迫感。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所以造就敏感又脆弱,却又偏执的性格。

    说实话,从小就被他们pua,要么是我爸说他压力大,作为男人,总是被我妈压在脚下,在人面前抬不起头。

    要么就是我妈,说她这辈子为了我们三姐妹如何如何不容易,如何忍气吞声。说她当年眼瞎才嫁给我爸,说她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三个早就和他离婚远走高飞了。

    小孩还没看过世界,对世界观,价值观以及家庭观念了解得微乎其微。即便上学懂得一些公平知识,但在男女方面总是喜欢倾斜于帮女生。

    在外人或是家人之间也会下意识选择帮助家人。

    总是去体谅,去宽容。甚至还为此陷入深深的自责,总觉得如果真的不是为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三姊妹,或许她应该会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嫁到一个更好的家庭,生个令人省心的孩子吧。

    于是小孩把这些全都安在自己身上,变得更懂事,更成熟,也更孤独。

    哪怕打破牙也往肚子咽。

    可后来才发现这有多离谱,所以开始一步一步反抗了。

    所以他们也受不了了。

    “我现在不过是用你们曾经对我的方式对待你们而已,怎么你们就受不了了?”

    “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过是用我们曾经对你的方式对待我们?

    我们怎么对不起你了?”

    我斜眸看过去,和她对视。

    她脸上的表情下意识一滞。

    嘴角微微有点抖,语无伦次:“你,你要干嘛?你,李云烟,老娘好歹是你妈!”

    “对,你是我妈,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把属于你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强加在我们几个孩子身上!

    你过得不幸福,不开心。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家庭给你的吗?是你身边这个男人给你的吗?

    或许吧,你可以这么认为,因为你身边的人大多都这么认为。你们只想把身上这一口不知名的黑锅随便找一个人抛过去,管他是不是自己的男人,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你们从不会去想这背后会给别人带去怎么样的痛苦和伤害,而你们抛开这口黑锅后,也并不会感到真正的幸福,不会真正的开心。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甩锅,只能短暂的麻痹自己,短暂给自己树立一个好人的人设。但这个锅还在,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也会如期而至,不会消失。

    这种痛苦无外乎是多加了几个无辜的人进来而已,并不能真正减轻自己的痛苦。曾经我以为只要自己能多承担一些,多会忍一些,事情或许会慢慢变得好起来。

    可并没有。所以现在再回头想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一开始就不应该因为这份亲情,去主动承担,去分摊这一口黑锅。就应该直接给捅破,让你们看清这里面的门道,当下改了也就改了,不改,能散的也都散了。

    或许换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另外一种关系处着,会更好。”

    “你,你说什么七七八八乱七八糟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换另外一种关系处着?

    李云烟,你想和我们断绝关系?!”

    几乎是她把话刚说到这儿,她自己又重新加了一句:“你别发疯!”

    我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几秒后扫到我弟和我妹脸上。

    我妹稍微明显一些,她和我是差不多的。只是因为年龄比我略小几岁,越往后条件越好一些,所以她才过得比我稍显滋润一些。

    但内质是没变的。

    所以她才会有共鸣。

    我目光再转到我爸那儿。

    “是,我承认我是疯了。但多半也是因为被你们给刺激的!”

    “李云烟,你是不是住两天医院住出病来了?你在这儿给我发什么疯卖什么惨?啊?你……”

    “妈,妈妈妈,好了好了好了,一会儿医生和护士该出来了。你看多少人看着?

    别这么大声,你们……

    你们都先冷静冷静!”

    “是我不冷静吗?分明是她!儿子,是你姐她不想好!”

    “……”

    我妈被我弟带到另外一侧去了。现在这种大乱的局势下,也只有他能把她带走。

    因为那是她的宝贝儿子。

    是她的根。

    很多时候她都会说生下我弟是因为家里老人要传宗接代的思想。

    当时为了躲着把我弟生下来,被计生办罚款,家里的家具什么的都被搬走,甚至还差点被上房揭瓦。

    如果真因为如此,那这个孩子生下来应该是不受待见的才对。毕竟让家里承受这么大的经济损失,让他们承受身体和思想的双重压力。

    可没有。

    儿子生下来后大多更被母亲喜爱。

    他们真的是传宗接代的根吗?

    不是的。

    他们只是母亲的根。传宗接代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

    相比之下,我爸显现出来的稍微公平。我知道他本质也是更爱我弟,什么都偏着他,不然也不会在我妈一次一次纵容他,偏着他的时候他一言不发。

    但那些我都不去追究了。

    “爸。”

    既然今天他们过来了,那我有必要趁着这个机会和他们把该清算的给清算了。

    我选择和我爸摊牌。

    “唉。”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孩子,你妈就是那个脾气,一急了什么都能说,回头想起来又会后悔。

    其实她本来不是……”

    “没事。我知道。”我把话题转到正题上:“爸,其他我现在都不想谈,我现在想和你说一说关于钱的事儿。”

    “李云烟,你爸哪里来的钱?你们之间怎么能谈到钱的事?

    有什么钱是我不知道的?

    来,你跟我说……”

    她又被我弟拉到个更远的地方去了。我强行压着心里的躁动,再次和我爸提。

    “爸,我就明着和你说了吧。我现在过得很不好,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我和林峰早就扯了离婚证,原本我不想和你们说,是不想让你们替我担心。

    可没想到后来孩子生病了,他们那边……

    现在一直在逃避,不想出这个钱,所以我是找人借钱垫着医药费的。

    如果孩子不生病,属于我的田,我的土,我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去争取。

    千辛万苦,随便帮人洗个碗,当个保姆,我也能活。也能把孩子养活。可病魔不由人。

    非不得已,我不可能和你们开口。”

    “孩子,你说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们家……”

    “爸,我跟你说,只是想要你点个头答应,其他的,我会再想办法的。”

    他陷入沉默。

    很显然也是在犹豫纠结,在权衡。

    我不可能在他这儿去和我弟比较家庭地位,那太傻了,没必要。

    所以我和他说:“爸,我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儿需要用钱,我弟结婚生子,还有你和我妈养老送终。

    这些我都明白,但家里现在也不是就缺这一两块田和地的钱。

    如果家里真的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我也不会和你们开口。

    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不仅仅需要儿子,也会需要女儿的。

    就当是为你们以后提前买个保障也好,说实话,你们也应该能感觉到这些年来我的疏远。

    那是因为我也是个人,我也在做母亲,我回头一看才知道小时候……

    你们有你们的苦衷,有你们的思想,我也不会过多把小时候提出来说。

    我现在就只有一个目的,希望你们能够支持我度过这个难关。等孩子好了,我就可以出去挣钱了。

    林峰那边,我也会努力去争取属于我儿子的东西。

    你和我妈以后的日子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我爸原地思索了一两分钟后点头。

    “好,我明白。只要你妈那边你能搞定,我没意见。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好。”

    我感激地对他道谢。

    然而事情并非那么容易,我也只是得到我爸初步的认可而已。

    我妈那边……

    一路骂骂咧咧直接走了,一直说着就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不要脸又心狠歹毒的女儿。

    我早就料到如此。真正要钱并不是现在,而是等我儿子恢复得差不多时。

    王伟给了我那么多,他早已山穷水尽,而我拿了这笔钱,不该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该从娘家那儿拿到的必须要拿回来。

    哪怕一万两万,三万五万,我要想办法还点给他,先不说让他选择更宽一些或是回到我身边来。我只盼他不太被动就好。

    ……

    真正拿到钱是在一个星期后,我亲自回了娘家一趟,和我妈彻底撕破脸,甚至还因此挂了伤。

    脸上是明显的五指印。

    但,我拿回来四万块钱。

    总比分文没有好。回城里的路上,我一直摁着包里那坨钱,感受它的存在,微风从窗外拂来,我居然感觉不到脸上有一丁点疼意。

    我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充实又满足的。

    我在车上给王伟发了信息,尝试着打过电话。但都联系不上人。

    我决定带着这笔钱去他住的那个小平房闯一闯。

    却刚好碰到他和那个酒店前台在收拾东西,地上摊着行李箱,好像要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