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大人!下官听得真真的!那郎官自称了一声‘孤’!”

    何通判还是跪着,却跪在了扬州知府衙门的偏堂里,满脸是汗地朝上首说道:“大人,这天底下,敢自称一声‘孤’的,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啊!”

    官帽椅里,穿着竹青色棉袍,瞧着不像是一府知府,更像是何处教书授业的秀才先生的杨庆余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

    道:“你说你亲眼所见,那郎官对平安郡主几位宠爱?”

    “是!是!”何通判没请到人,只怕上峰责怪,此时满心惶恐,听到问话,恨不能往夸大里地说:“下官看得明明白白,太子殿下就差将平安郡主捧在手心里了!而且,平安郡主对他也极为爱慕!分明就是一对有情人!”

    说着,又看向杨庆余,“大人,太子殿下和平安郡主不在京城筹备大婚,怎地突然跑到了咱们扬州城来了?该不会是……”

    没说完,就被杨庆余扫了一眼,顿时噤声,诺诺缩了回去。

    杨庆余皱眉,道:“京城并未有太子离京的消息,而且传闻太子对平安郡主丝毫不喜,怎会爱护有加?”

    何通判眼睛一瞪,“该不会是假冒的?可是什么人敢假冒太子?”忽而一顿,又猛地抬头,“莫非这平安郡主也是假的?!”

    杨庆余没说话,这时候,另一人走进来,插手行礼。

    正是杨庆余手下另一个姓李的同知。

    “你来得正好,”杨庆余摆摆手,示意他免礼后,道:“我记得你先前随刺史大人去往京城时,见过平安郡主?”

    李同知点头,“是,宫宴上远远地在护国公身旁见过。”

    “那想必还记得她的容貌。”杨庆余道:“你去望江客栈,再去请这位郡主来府衙做客。”

    李同知明白这是要他去确认平安郡主的身份,应了下来,又道:“大人还有一桩事。”

    “何事?”

    “商行那边有人来报,说有个自称是京城采买司的小吏,正在各处贩卖生丝的店家走动。”

    ‘生丝’二字让杨庆余脸色骤变,立时问道:“为何事采买?”

    “说是为莲蕊真人腹中的福胎做仙衣,受了圣人的吩咐,特意来江南采买最好的生丝。这第一个到的,就是咱们扬州城。”

    杨庆余只觉不对,“既然是受朝廷吩咐,采买生丝的官吏首先去的应该是江南的织造司,再由织造司的官员陪着一同采购,怎地会是一人单独行动……”

    没说完,眉心募地一跳,“这人跟平安郡主一行出现就是前后脚!”

    李同知也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商行的人说他特意去了几回贺家的铺子,还约了贺家掌柜今日夜里去琼花阁吃酒。大人,此人只怕来意不善。”

    贺家,生丝,京城。

    杨庆余募地想起了五年前那场惊天贪墨案!

    他坐在圈椅里没说话。

    一直跪着的何通判悄悄挪动了一下腿,就见杨庆余忽然朝他看来。

    他一惊,立时说道:“大人,我觉得这个人八成就是平安郡主带来的!打着采买生丝的由头,实则在查当年宋家的事儿!”

    杨庆余脸色募地一沉!

    李同知看了眼跪着的何通判,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又对杨庆余道:“大人,若真是来查生丝案,难道京中有何变故?会不会是宋家那小子……告到了平安郡主跟前?”

    知晓宋家最后那根没入教坊司的独苗在数月前被匪徒从秦楼掳走后生死不明的消息杨庆余和身边几个亲信都是知晓的。

    他拧着眉摇了摇头,“当年贺家与宋家虽有几分交情,却不至于让平安郡主为了他一个奴才这般冒险。况且,若是他真有这心思,五年来为何从不曾向苏夫人求助?如今护国公夫妇双亡,一个平安郡主就算有点名声,却还不至于能将手伸进官场里来。”

    “可她身边不是说还有位……”李同知声音压低了些,“太子?”

    杨庆余沉默,片刻后,道:“立刻给京城去信,问问那位,太子到底还在不在京城。”

    “是。”李同知应下,转身离去。

    杨庆余又看向何通判,摇了摇头,“起来。”

    何通判立马爬起来,讨好地朝杨庆余笑:“大人,这事儿是不是得告诉刺史大人一声?”

    杨庆余没说话。

    何通判又笑道:“我那侄女儿最近有了喜,刺史大人正高兴着,想必好说话。”

    “那这事儿就你去通传吧。”杨庆余端起手边的茶盏。

    何通判一惊,可看着杨庆余的脸色又不敢拒绝,不甘不愿地应了,正要离开,又听他说道:“站住。”

    “哎,大人,有何吩咐?”

    “派人盯着贺家的掌柜,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

    “……是。”

    ……

    扬州城的东关街上,戴着帷帽的女子领着一高一矮两个婢女慢悠悠地走过,本是藏头遮面,却不想路过的人无一不朝她们……或者说,那身段好到令人惊叹的南栀望来。

    有人走过去时还回头看,结果一头撞在前面一个身形高大的婆子身上,被那婆子揪着头发一通打骂。

    南栀瞧得掩口一笑,转过脸来,却见良辰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愣了下,问:“怎么了?”

    良辰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等子登徒子,直接骂回去!”

    南栀有些无奈,看着良辰气吼吼的模样,又看前头拿着个拨浪鼓正玩得高兴的苏念惜,低声道:“这副身子本就是这般,若是一个个地骂回去,多累呀。随他们瞧去呗,也不会掉一块肉。”

    良辰气得拳头都攥紧了,“为什么要让他们瞧!那些狗东西,脑子里都是腌臜下流!叫他们瞧一眼都脏得很!”

    南栀在船上时听苏念惜说过良辰的旧事,大约猜到了她‘厌恶’自己的缘由。

    笑了笑,道:“良辰,你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而我,却是为了活,情意地出卖了自己身子的人。”

    良辰皱眉。

    南栀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是家中的长姐,阿娘去得早,阿爹遭遇意外没了后,后头四五个弟弟妹妹全靠我养活。我一个女儿家,种田力气不够,做活无人肯要,又不会女红,浆洗也挣不到几个钱。后来,村里头有个寡妇姐姐见我和弟弟妹妹们快要饿死了,就给我出了个卖身子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