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有些不太高兴。

    因为王宁此举无异于是在逼迫他表态。

    诚然,朱棣是不喜欢大儿子朱高炽,因为这个儿子天生肥胖而且体弱多病,望之不似人君,所以朱棣更喜欢骁勇善战、战功赫赫的二儿子朱高煦,而且他在老二朱高煦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天下父亲,都喜欢最像自己的儿子,哪怕朱棣也不例外。

    但唯一的难题就在于,朱高煦是老二,不是老大!

    嫡长子继承家业,这是千年以来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尤其是太祖高皇帝还定下了祖训,“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天下之本在焉”,“凡朝廷无皇子,比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

    太祖高皇帝规定的这嫡长子继承制度,就是十六个字: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而朱棣的嫡长子,无疑是朱高炽,并且他还个嫡长孙朱瞻基。

    所以老二朱高煦想要上位,根本就不可能,前面还排了两个继承人!

    正因为如此,朱棣不止一次地扼腕叹息,朱高煦要是老大那该有多好,他哪里还需要这般苦恼。

    所以,朱棣即位称帝之后,也始终没有让这两个儿子入京。

    正如李弘壁推测的那般,朱棣这是在压制老大朱高炽,给老二朱高煦一个机会。

    时间拖得越久,对老大越不利,却对老二越有利。

    只要老二立下了什么显赫功勋,那朱棣就可以借此释放出政治信号,向朝臣表达自己的态度,从而推波助澜册立朱高煦为太子!

    现在,似乎机会来了。

    王宁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虽然让朱棣略微不喜,但是朱棣也想要借此机会,试探一下朝臣的态度。

    他想要看看,这朝堂之上,究竟有哪些人支持老大,又有哪些人支持老二。

    “陛下明鉴,二皇子殿下在民间风评甚好,并且乃是皇帝陛下的嫡子,若是能够代替陛下巡边,自然能够彰显出天子恩德与爱民之心,故微臣以为二皇子殿下无疑是最佳人选!”

    王宁抓住机会,直接举荐了二皇子朱高煦。

    没错,他暗中结交支持的皇子,正是朱高煦!

    因为王宁颇受朱棣器重恩宠,是不折不扣的御前红人,所以朱高煦哪怕远在开平,也时常命人携厚礼拜访,逢年过节该送的礼物一分不少。

    反观大皇子朱高炽,一直镇守北平,谨小慎微唯恐做了什么错事,招来皇帝陛下斥责,自然就落了下乘。

    再者王宁毕竟是朱棣心腹,他自然也猜得到朱棣的心意,正是属意二皇子朱高煦。

    这么一来,双方可谓是“情投意合”,王宁也成了铁杆二皇子党。

    但一众朝臣可不知道啊!

    这王宁竟然支持二皇子!

    而且还公然表态,想要扶持二皇子上位!

    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然而当群臣看向朱棣时,却是瞬间吓得脊背发凉。

    因为这位皇帝陛下,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似乎他早就知情一样!

    那既然他知情,为何还要让王宁开口?

    难不成说……

    谣言竟是真的!

    大皇子危矣!

    一时间,不少朝臣脊背发凉,心底里面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们虽然称不上是大皇子党羽,但对这两位皇子生平事迹早有耳闻,自然属意大皇子朱高炽。

    大皇子多好啊,温文尔雅,宽厚仁慈,待人友善,读的又是圣贤文章,完美的储君人选。

    至于朱高煦那什么杀胚武夫,这种暴虐不仁、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东西,也配入主东宫成为储君?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文臣缙绅,都不可能会支持朱高煦。

    所以,有人发声了。

    此人身着绯袍云雁服,正是大皇子朱高炽的铁杆支持者,文渊阁大学士,解缙。

    “永春侯此言差矣!”

    “论及身份,大皇子身为陛下嫡长子,无疑更能代表陛下!”

    “论及风评,不知永春侯从何听来,二皇子在民间风评甚好?难道永春侯都以为这满朝文武没有脑子吗?任由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

    震惊!

    解缙直接骑脸开大!

    他一向恃才傲物,颇为张狂。

    王宁被他这番话喷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好反驳。

    因为解缙说的乃是事实,朱高煦压根就没有什么风评可言,反倒是恶名昭著、恶贯满盈!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朱高煦从小就不是个东西,生性狡黠、狠愎。

    昔年和一众皇孙在金陵求学,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太祖高皇帝多次训斥于他,很是不喜欢这个孙子。

    随后建文帝继位,朱高煦与兄长朱高炽一同入朝奔丧。

    舅舅徐辉祖见他游手好闲,品行不端,便暗中告诫他,朱高煦非但不听,还盗走徐辉祖心爱的宝马,撇下兄长独自渡江逃回北平。

    在这归途之中,朱高煦还经常无故杀死官民,还在涿州击杀驿丞,朝臣都因此指责燕王朱棣。

    总结起来,这朱高煦就是个畜生,人嫌狗厌的那种!

    特么你王宁还好意思说他朱高煦民间风评不错,你这是真的不要脸啊你!

    为了做那从龙之臣,连良知底线都不要了吗?

    解缙这话虽然言辞不激烈,但是杀伤力极大,成功唤醒了朝臣们脑海中的记忆。

    翰林院编修黄淮也出列,声援解缙。

    “陛下,解大人所言极是,大皇子才是最佳人选!”

    紧接着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也接连站了出来。

    “陛下,臣附议!”

    接连两位尚书表态,支持大皇子朱高炽。

    见此情形,丘福顿时坐不住了。

    他虽然有些恼怒王宁的冒险举动,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退缩。

    双方都已经明牌了,皇帝陛下也表明了心意,那还怂什么,一锤定音便是!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二皇子追随陛下征战沙场的时候,你们这些狗东西在哪里?”

    “现在倒好意思跳出来,指责二皇子的过失了,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丘福是个武臣,性子直来直去,而且属于张口骂娘的那种。

    但他也不蠢,直接搬出了朱高煦的赫赫战功,这是谁都无法抹杀的卓著功绩!

    朱高煦的战功,那是实打实的,拿命杀出来的!

    甚至这位二皇子还在危难之际救过皇帝陛下的性命,以致于让朱棣说出了那句至理名言!

    不出意料,双方再次激烈争吵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参与的朝臣就多了去了。

    以丘福、王宁为首的武臣,以解缙夏原吉为首的文臣,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龙椅之上的永乐皇帝,看着吵吵闹闹的朝臣,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

    谁也不知他到底想什么。

    此时,一个蓄着三缕长髯的御史出班奏道:“微臣有一言,启奏陛下。”

    众人安静了一些,定睛一看,却有些讶然。

    此人一身青袍溪敕服,头戴獬豸冠,看样子是个七品小御史。

    群臣都有些惊讶,眼神很是鄙夷。

    没看到这是尚书国公这些大人物的战场吗?

    你一个区区七品小御史,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这人是谁?

    群臣都不认识。

    永乐皇帝同样不认识。

    但毕竟是皇帝,所以朱棣还是摆出了从谏如流的姿态。

    “卿有何事?直说无妨!”

    御史周新迎着满朝文武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敢问皇帝陛下,欲效仿李唐旧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