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公主以尖刻的眼神目送着首相阁下消失在长廊的彼端,接着,她又重新走回到了房间里面。艾格隆当然不可能知道苏菲刚才和梅特涅的争吵,但是从刚刚她的表现,他就已经猜到一点了。

    “殿下,您刚才和他争吵了吗?”他问。

    “也算不上争吵吧,只是和他就你养伤期间怎么办,探讨了一下而已。”苏菲公主轻松地回答,然后重新坐回到了床头。

    “其实……不必这样的,他也有他的立场,他对我的态度也并没有特别坏。”艾格隆苦笑了一下,“他是一个政治家,对人没有爱也没有恨。”

    “我不满意的不是他的性格,而是他的态度,和他那时常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习惯!”苏菲公主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显得相当不满意的样子,“皇帝陛下就是太信赖他了,所以惯出了他这样的态度……不管他在别人面前怎么样作威作福,但他总是臣下,他怎么胆敢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我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又不禁带上了几分刻薄,“哼,我以前姓维特尔斯巴赫,现在姓哈布斯堡,无论哪个都比他那个寒酸的姓氏要显赫百倍,几十年前谁知道梅特涅家族是何等人物呢?现在倒是敢在我们面前目中无人……我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斥责他已经很给他留颜面了。”

    “可波拿巴和德-博阿尔内在几十年前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姓氏呢……”艾格隆小声说。

    “看不出你可真是个喜欢顶嘴的孩子呢。”苏菲公主轻轻地拧了拧他的脸,然后又说,“你们当然是不一样的——不要问哪里不一样,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好吧,那就不一样吧。”艾格隆只能悻悻然地笑了笑。

    他能够感觉到,经过了这一次意外事件以后,他和苏菲公主原本就已经相当融洽的关系又更加亲密了几分。

    虽然不可能指望她帮助自己逃跑,但是至少自己在这座宫廷当中多了一个保护人,而且是最重要的宫廷成员之一,那就意味着自己可以在这里过得舒心不少。

    而且和她在一起本身也是非常愉快的体验吧。

    于是,现在需要解决的事情只有一件了——怎么不着痕迹地将夏奈尔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有一件事我还要感谢您。”带着这个目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您的女仆昨晚照顾我非常用心,让我感觉很舒服。”

    “是吗?”苏菲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夏奈尔,然后点了点头,“做得很好,夏奈尔。”

    夏奈尔只是躬身行礼。

    “既然这样的话,这段时间就让她留下来继续照顾你吧,你身边现在都围着一群让人倒尽胃口的老家伙,这样你怎么能恢复得快呢。”苏菲公主顺口提议,“况且,有她在你的身边的话,你有什么事情想要转达给我的时候也会方便很多吧……”

    “嗯?”艾格隆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己想要提的要求还没有真正提出来,就已经实现了。

    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庆幸和感动,“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

    “所以你也要好好听我的话。”苏菲笑着回答,“我只希望我的所作所为,能够让你相信这里并不是人人都在和你为敌……”

    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之后,才终于不舍地离开了,而如同艾格隆所希望的那样,女仆夏奈尔留了下来。

    “殿下,太好了……”在门重新关上之后,夏奈尔充满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艾格隆倒是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腿,活动了一下身体。

    接着,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身体上传来的痛苦让他小声地呻吟了一下,不过他还是顺利地坐了起来。

    “殿下!”夏奈尔大惊失色,匆忙冲到他的身边。

    “没关系。”艾格隆抬起手指制止了对方,“我看起来恢复得比想象中要快。”

    “真的没事吗?”夏奈尔还是有点担心,不住地打量他,“要不您还是继续躺下休息吧……”

    艾格隆扫了她一眼,让她停下了说话。

    “我很感谢你担心我的身体,夏奈尔。”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开口了,“但是,既然你自认自己是需要效忠我的,那你就应该明白,下命令的人是我,而你只是负责执行……所以,如果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那你就应该不要提出质疑,老老实实按我的话做,明白吗?”

    “殿下……”夏奈尔的表情充满了委屈,“我只是……只是担心您……”

    “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只需要你按照我的意志行事。”艾格隆冷冷地回答,“很遗憾,在现在的环境下我不能给你太多的宽容,你现在反悔、当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也还来得及,我是不会责备你的。”

    即使看不见自己的脸,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很欠扁,更知道自己这样非常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不知好歹。

    但是他深信,处在自己的处境下,他需要这么做。

    女仆夏奈尔的复仇意志是非常明显和坚定,但是她显然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也不像是个富有经验的军师,只是空有满腔的忠诚和复仇的热情而已。这样的人其实挺危险,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被宫廷中的其他人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不过没关系,需要时常加以训练(或者说像现在这样泼冷水),终究能够让她抛弃生涩的兴奋,学会怎么在沉默当中服从。

    仇恨既然会让人学会愤怒,那当然也会让人学会隐忍吧。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夏奈尔呆愣了片刻,最后沉重地低下了头来。

    “我明白了,殿下。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所以请不要赶走我……”

    对不起。艾格隆小声在心里说。

    让人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否有意义?他不知道,但是既然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然后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双手,接着他轻轻地移动了双腿,下了床站了起来。

    刚刚站在地板上,他就感觉头脑有些晕眩,双腿也颤颤巍巍地有些不听使唤,但是他还是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站稳了。

    夏奈尔的眼中还是充满了担心和焦急,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艾格隆继续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走路还是走不稳。

    不错,比预估的好很多,这么快就能够下床了,那么过得不久应该就可以恢复正常的身体机能了。但是也没必要继续勉强自己了。

    “现在来扶一下我吧。”艾格隆开口了。

    总算等到了命令的夏奈尔,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了少年的旁边抱住了他的身体,把他给扶稳了。

    等她扶稳之后,艾格隆迈动脚步,在她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常用的书桌旁边。

    接着,他打开了第二层的抽屉。

    “夏奈尔?”

    “有什么吩咐吗殿下?”夏奈尔问。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自己的抽屉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递给了对方。

    刹那之间,一股珠光宝气,让原本就已经非常亮堂的房间突然又增色了几分。

    “呀!”女仆发出了一声惊叫。

    她分明发现,艾格隆手里拿着的是一枚怀表,这枚怀表装饰非常华贵,外壳是镶金的珐琅彩,还用小粒的钻石凑出了一个字母“N”。

    少年打开了外壳,因为多年都没有使用,怀表的刻度早已经停了下来,里面的内壁则装饰着蜜蜂的徽记。

    看着这枚怀表,夏奈尔一下子乱迷了眼睛——毕竟,又有几个少女能抗拒住珠宝的魅力呢。

    “好漂亮啊……”她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当然漂亮了,这是帝国皇室的定制御用品,我父亲在我小时候送给我的礼物。”艾格隆小声回答,“蜜蜂是波拿巴家族的徽记。”

    “是这样啊……”夏奈尔眨了眨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份有历史意义的礼物。

    “送给你了。”

    “嗯……嗯……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夏奈尔感觉自己似乎是幻听了。

    “送给你了。”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您送给我?为什么……?”夏奈尔睁大了眼睛,“我……我配不上这份礼物,我只是区区一介女仆而已……”

    “没关系,送给你了。”艾格隆坚持说,“反正我也用不上。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已经被禁止使用任何能够联想到拿破仑这个名字的东西了,就连手帕也从N换成了F……我好不容易才藏下了它,但是继续留在手上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藏在里面而已,还不如送给你,算是物尽其用吧。”

    【史实如此,不过怀表是虚构之物】

    “陛下……陛下……”夏奈尔又是疼惜,又是感动,“您……您真是对我太好了……我不值得您……”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说了什么了?”艾格隆看着夏奈尔。

    夏奈尔这才警觉自己又违反了不准质疑命令的规定。

    “是……是……”她连忙带着激动,从艾格隆手中接过了这枚贵重的怀表,接过的时候双手都在发抖。

    接着,她郑重地收藏在了自己的怀里,表情庄严肃穆,接着她重新看向少年,似乎满怀热忱。

    艾格隆看着女仆的反应,心里相当满意。

    两个人现在刚刚认识,虽然对方极度依赖自己的信任,但是如果一味地压制只会适得其反,就应该适当地给予奖赏。

    金银珠宝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点也不在乎。

    另外,这件礼物也可以作为一个信物,以后他需要让她和宫外的人联络的时候,别人只要一看到这个东西,就会相信夏奈尔是自己身边的人了。

    “夏奈尔,我会记得答应过你什么的。”他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许诺,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我也会以我的一切来回报您的……”夏奈尔躬下了身。

    “扶我去窗口看看吧。”艾格隆转移开了话题。

    “是。”夏奈尔马上就照办了,扶着他一起走到了窗口。

    “这座宫廷,漂亮吗?”艾格隆突然问。

    “非常漂亮,殿下。”夏奈尔回答。

    “是很漂亮,但是……我不爱它。”艾格隆远眺着高处的凯旋门,“它不属于我,而我,喜欢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夏奈尔微微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