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京城之中万籁俱静。

    天下皆白。

    张居正披上大氅,指尖亮起星光,温暖而和煦的灵光一寸寸的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白皙如玉。

    此身已经跨越属于人类的生理极限。

    而徐阶的道途却已经高拱断绝,天人之境如同天堑一般不可逾越。

    因抱残守缺之人,注定无法抵达完美。

    但徐阶怎会甘愿忍受衰败,这不是老师的风格。

    “终于来了啊。”张居正凝望着坤舆图上鲜红夺目的松江府。

    坤舆图上的松江府,依旧处于朦胧之中。

    钦天监的修士们,正在试图对坤舆图进行修正。

    张居正看见松江府的地区不断变化。

    星炬在浩瀚的苍穹下罗织了一张天网。

    松江府已是网中之鱼。

    通过烽火台发往京畿的急信,依旧有条不紊。

    钦天监的修士们,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对方的跟脚。

    在漫长的等候中。

    明灭不定的咒文,最终变化为一个亵渎的九芒星。

    “果不其然。”张居正默默等候。

    此时,兵部尚书谭纶推开了内阁的大门,带着外面的寒气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寒,他拱手作揖,神色疲惫的说道:“太岳,松江府果然如你所言,出事了。”

    张居正挥袖一扫,两扇大门无风自动,将风雪隔绝。

    琉璃旋窗外,雪下的更急切了。

    “老先生是不会束手就擒的,迟早要做过一场。”张居正轻抚长髯,对此早有预料。

    谭纶从内阁中的小火炉上取下热茶,双手捧着。

    张居正绕着投射在房间中央的坤舆图踱步。

    一直到谭纶将那盏热茶吃尽了。

    张居正这才开口说道:“即刻调动周边卫所,瑾守门户,不得使敌寇逃窜于周边之地。”

    谭纶双眼通红,精神紧绷的望着张居正。

    张居正又道:“待时机一至,便合兵一处,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难得这些邪神信徒露出踪迹。

    大明为此恭候多时了。

    “好。”谭纶点头称是,戴上兜帽,转身离去,依计行事。

    内阁的直房再次忙碌起来。

    社稷坛中,周云逸抬手掐算,但是模糊不清的未来却连一点儿只言片语都不曾提示。

    通政司的急递和钦天监的烽火,同时抵达南直隶。

    “遵大明皇帝口谕,奉内阁辅国之令,封锁松江沿途所有交通要道,禁止通行。”

    南衙从未如此热闹。

    战争的气息距离他们太远了。

    魏国公徐鹏举二十几年来,连兵器都不曾摸过,何谈这些军国大事。

    南衙的六部尚书们,纷纷有所意动。

    混乱将至啊。

    而苍蓝流星频频划过的痕迹,即使是崇正书院也清晰可见。

    这幅宏伟的景象持续如此之久。

    夜色苍茫,蔡国熙于此时来拜访耿定向。

    十年了。

    耿定向第一次走出了密室。

    在漫长的煎熬中,耿定向已经是满头华发。

    他拒绝了灵能,也拒绝了长生。

    耿定向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走下青石斑驳的台阶。

    好似如获新生。

    一株千年古木盘根虬结的环抱这座庭院。

    但蔡国熙发现,这株古木已经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耿老先生。”

    蔡国熙上前,小心翼翼陪同其左右,以弟子之礼侍奉,神色愈恭。

    耿定向慢吞吞的说道:“这已经多少年不曾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蔡国熙亦步亦趋:“已经有十一年了,耿老先生。”

    距离耿定向从京师回到南衙,在此定居,已经有十一年。

    距离镇压心学修士何心隐,也有十年了。

    世人很少见到这位大儒露面。

    蔡国熙十年来数次拜访,求而不得。

    “寒来暑往十一载,十年生聚。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中用了。”耿定向驻足,脸上流露出回忆之色。

    蔡国熙连忙说道:“当然您挥斥方遒,搏杀大魔的身姿,依旧牢牢印在学生记忆中,您是老当益壮啊。”

    耿定向扯开胸膛,白色的里衣下,是斑驳的痕迹,无数复杂的文字重重叠叠的篆刻在皮之上,栩栩如生。

    “你瞧,我身体里这位也等不及了。”耿定向眼神中包含着某种奇怪的意味。

    蔡国熙屏住呼吸,仿佛透过这重重的封印在注视另一个陌生人,这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但下一秒,蔡国熙眼前的景象又缓缓消失。

    “老先生,你没事吧?”蔡国熙心有余悸的问道。

    耿定向却不搭理他。

    反复在嘴中咀嚼着一句话。

    “咳咳,十年之功啊。”

    “十年之功。”

    在蔡国熙看不到的地方,耿定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的微笑。

    “我送您回去?”蔡国熙恭敬中带着几分疏远。

    “也好,精力不济啊。”耿定向缓缓点头:“在我这里,不必拘礼。”

    “弟子岂敢。”蔡国熙一直躬身不起,直到耿定向的身影消失在密室门口。

    两扇厚重的石门上,蝉翼条纹几乎巧夺天工,振翅欲飞。

    蔡国熙听老先生说,这叫——春秋蝉。

    每十年便轮回一次。

    蔡国熙起身,徐徐离开了这座庭院,以一丝不苟的态度离开了崇正书院的后山。

    他心乱如麻,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在山脚下的等候多时镇守太监吕芳,顿时走上前来,还有这些年来崇正书院的上百位莘莘学子。

    “蔡先生,耿老先生如何了?”

    蔡国熙望着周围殷切的目光,勉强说道:“甚好。”

    吕芳是上一个时代的老东西了。

    但作为嘉靖的亲信,他没有一同和嘉靖飞升而去,最后却选择陪同耿定向在南衙镇守。

    两人眼神交汇,随后避开了众人,来到一处隐秘之地。

    “吕公公。”蔡国熙丝毫不敢怠慢。

    这些老东西,身上的隐秘太多了。

    绝不能等闲视之。

    “蔡国熙,咱家知道你。”吕芳双眼微眯,道:“说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我怀疑,耿老先生似乎出了岔子,望朝廷早做准备,以防有不忍言之事。”蔡国熙迟疑了一瞬,还是吐露了自己所察觉到怪诞之处。

    除了这位公公,他也不知该求助于谁。

    海瑞和熟悉的亲友远在千里之外。

    南衙的官僚们或许会将他当做一个笑话。

    现场沉寂了一瞬。

    蔡国熙默然。

    吕芳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朦胧夜色里,婆娑树影随风摇摆,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怀疑?”

    “揣测?”

    吕芳已经蓄势待发:“你不可以这样怀疑一位功勋卓著的理学大儒。”

    耿定向的功绩世人皆知。

    这无可置疑。

    蔡国熙亦然神色肃穆:“吕公公,蔡某承蒙陛下不弃,担此重任。岂敢胡乱揣测,下官敢以性命担保。”

    吕芳双目严肃的逼视蔡国熙,直到他额头泌出汗珠。

    但蔡国熙依旧固执而顽强的挺直腰杆。

    吕芳笑容一转,他收起晦暗的灵能,抱着拂尘对蔡国熙身后说道:“耿公。”

    蔡国熙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灵能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