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丹青的名声,老朱是不看中的,他没有李世民那种功利心,也不想让自己留下多好的美名。

    只要百姓好,只要国家治理的好,残暴点也没什么,是非对错,后世自有评说,何须争论这些。

    “蒋瓛。”

    朱元璋对外说一句:“黄子澄别留了。”

    轻描淡写说完,朱元璋便开始大快朵颐的吸溜着面条。

    春雨还在下,路上湿渌渌的。

    应天城的主道路几乎都铺了大理石。

    朝廷在民生建造上面的效率是极高的。

    朱元璋拿出来那么多钱,用于国朝道路建设,下面的人也不敢不办事。

    ……

    朱雄英最终出来了。

    府邸内。

    廖家兄弟站在门口瞭望。

    见到朱雄英归来,两兄弟眼眶有些红。

    “殿下,辛苦了。”

    朱雄英拍了拍两兄弟肩膀:“谢谢。”

    男儿之间的感谢,不需要多么深情肉麻。

    廖家兄弟摇头:“我们的职责,殿下严重了。”

    “对了,铁铉在府上住了几日了,好几日没怎么睡觉。”

    朱雄英愣了愣,点头道:“我去见他。”

    铁铉在中厅喝茶。

    自朱雄英入狱之后,他是没权柄去刑部的,也知道朱雄英一定会没事,所以就没有去给朱雄英添乱。

    朱雄英去牢狱,府上总有人要管着事,无论是盐巴的运营还是无烟煤的开采,都需要有人处理大小事。

    铁铉这几日都在忙着这些。

    此时的铁铉,正在中厅打盹。

    眯眼之际,突然见昏暗灯光下,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

    铁铉大惊,急急起身,走到朱雄英面前。

    “公子,您……回来了?”

    朱雄英点头,同样拍着铁铉肩膀:“辛苦了。”

    铁铉摇头:“不辛苦,公子您才辛苦,吾以公子为荣。”

    对于朱雄英做的事,铁铉是真心的佩服的,各茶楼酒肆,都已经传开朱公一刀劈光明的传说。

    铁铉听了朱雄英的事迹,发自肺腑的佩服和崇拜。

    可惜,那种奸恶之辈,只有朱公子才能做的这么痛快!

    换做任何一人,恐怕都要经过三法司层层审判,真要斩首文伯祺,还不知要等什么时候。

    哪有朱雄英那一刀来的痛快?!

    铁铉沉默了一下,看着朱雄英道:“公子,你此回来,本该歇息,但有一件事,实在还是需要公子您过目掌眼一下。”

    朱雄英点头,撩袍笔挺的坐在太师椅上。

    铁铉给朱雄英倒一壶茶水。

    朱雄英磕着茶盏,吹口气,呷了一口。

    铁铉这才道:“今天一早,大绅那边来了信。”

    朱雄英愣了愣:“怎么说?”

    铁铉道:“依旧有一些资格较老的京官,不服从大绅的管理,阳奉阴违,不办实事,这是大绅的书信。”

    朱雄英掀开,默默的看着,眉宇微蹙。

    丈量土地到现在还没全部开展,有一小部分官吏认为解大绅此举小题大做,又说已经统计过一次土地面积,何须再来丈量?

    这分明是不信任他们。

    于是有人牵头开始惰职懈怠,迟迟不配合解大绅,还牵头让其余官吏跟着磨洋工。

    带头的老官吏原是翰林院修纂元史的洪学彬,今岁五十三,是翰林院有名的老编修。

    他是一甲进入翰林院,当年时值胡惟庸案,亲自目睹了官场残酷,那些年的时间,也学会了浑水摸鱼。

    朱雄英轻轻点着案牍,闭目凝视,片刻后,对铁铉道:“去拿笔来。”

    铁铉愣了愣,很快将笔墨拿来。

    朱雄英睁开眼,持笔写道:“杀之立威,万事有我。”

    想快速稳住交趾政权,就得以杀立威。

    好在,这个时代最利于统治的就是,杀人,不必经过层层审判!

    朱笔批生死,杀人一念间。

    既然老爷子说交趾他可以做主一切,那朱雄英也就没必要顾虑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想快速将交趾发展起来。

    铁铉默默看着朱雄英成熟稳重的样子,由衷的道:“公子,你这气势,估摸着和皇帝都差不多,哈哈。”

    铁铉尬笑两声,见朱雄英默默看着他,铁铉心头陡然一跳!

    “祸从口出,不要瞎说话。”

    “咱们是一家人,随意怎么说都行,可当习惯成自然之后,一言一行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尤其交趾是个敏感的地方,不要落人口舌,给人把柄。”

    铁铉收齐笑脸,肃然起敬:“是!”

    铁铉收起朱雄英的信件,手里却有些沉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来往信件,这分明就是朱雄英杀人的刀!

    “公子你好好休息休息。”

    铁铉说了一声,朱雄英便点头,目送铁铉离去。

    “英雄辛苦,朱公壮哉!”

    朱雄英不知道,他出狱之后的一举一动,已经有人知会到了宫里。

    不过不是锦衣卫在汇报,而是太监郑和。

    今日郑和在奉天殿的举动,让其权柄陡升,朱元璋更让锦衣卫指挥佥事,直接将朱雄英的有关消息传给郑和。

    再由郑和一并告知自己。

    不是不信任孙子,而是朱元璋这个爷爷想知道,他这个嫡孙一天都做了什么。

    “臭小子!”朱元璋披着奏疏的手,突然顿了顿,咧嘴笑道:“长大了,成大明英雄了,呵呵。”

    郑和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老爷子,听到老爷子开心,心里更为自家爷感到无名的自豪。

    “哦,他听了这些话有说什么吗?”老爷子问道。

    郑和忙道:“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给百姓回礼,然后默默离去。”

    朱元璋莞尔:“嗯。”

    百言百语,不如一默,此处无声胜有声啊!

    朱元璋感慨,这小子,做事越来越稳重了,不骄不躁不悲不喜,这大明的苗子,越来越正了!

    ……

    金陵城的夜晚深了。

    上元节日退去,街肆上再次和往日一样,陷入无边的宁静。

    入夜之后,雨便停了。

    一顶软轿出现在森严的北镇抚司大门前。

    北镇抚司是一块禁地,一般来说,大明的官儿走到这里,都是绕道而走。

    北镇抚司衙门没设在皇城,而是在距皇城不远的天津桥畔,后方毗邻秦淮河,前方是一出硕大的大理石广场。

    当软轿停下,便有东宫小吏去通报。

    未几之后,锦衣卫指挥佥事何广义急急走了出来:“卑职何广义,参见皇孙殿下。”

    朱允炆挥手:“何大人不要见外,我要见~一见黄先生。”

    何广义迟疑了一下,点头道:“请。”

    将朱允炆带入诏狱,何广义便让锦衣卫小旗退了出来。

    蒋指挥使那边还没有来消息,这案子是蒋瑊亲自督办的,何广义也不能插手。

    无论如何,黄子澄现在生死未定,他也不好开罪朱允炆,索性就让朱允炆进去了。

    牢狱内。

    黄子澄神色有些萎靡,虽然锦衣卫还没开始折磨他,可自进了这血腥肮脏的地方,他就忍不住颤抖。

    “先生?”

    一阵轻唤,立刻让黄子澄一颤,看着满脸忧心的朱允炆,黄子澄心下一阵感动。

    “皇孙殿下?”

    朱允炆见黄子澄气色还算不错,终于松口气。

    “老师,你不必太过担忧,我已像皇爷爷求了情,你不会有事的。”

    黄子澄心下一喜,激动的看着朱允炆,一腔正气的道:“皇孙,贤!”

    虽然刚才黄子澄已经吓的如死狗,但现在,他依旧要装出凛然不惧,问心无愧的样子。

    又听到朱允炆帮自己求情,黄子澄是真心很感激朱允炆。

    “来日吾若出狱,必辅佐皇孙成就一番事业!”黄子澄朗声道。

    朱允炆点头:“老师,您不要焦急,学生来就是告诉您,学生一直将老师当成心腹。”

    黄子澄抱拳:“臣惭愧。”

    朱允炆左右看看,谨慎的对黄子澄道:“老师,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知晓。”

    黄子澄愣了愣,点头:“殿下请说。”

    朱允炆踟躇片刻,道:“老师此次失败,可知原因为何?”

    黄子澄不解:“哦?还有什么原因么?”

    朱允炆小声道:“因为老师弹劾了不该弹劾的人,朱公子……他是我大哥。”

    黄子澄呆怔看着朱允炆,仔细的盯着许久,见朱允炆不似说假,猛地倒抽凉气。一字一顿的瞪大眼睛道:“朱!雄!焕?!”

    朱允炆点头:“所以老师,这次失败不在于你,而在于皇爷爷的心,本就不是公允的。”

    黄子澄惊魂未定,听着朱允炆这番话,脸颊顿时变的红彤彤的。

    一股子怒气突然三花聚顶。

    “哼!”

    黄子澄冷喝道:“老夫修的是圣贤书籍,读的是孔孟学问,先人说安能折腰侍权贵,不为五斗米折腰,本官即便是下狱,也要下的堂堂正正,而今却被这肮脏的内幕给下了诏狱。”

    “何其不公?”

    “皇上本就心存私心,圣心不定,何以稳江山?”

    “本官要去见皇上!”

    “他亲孙子杀人,也是杀人,本官一片赤忱,何以勾结文豫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乎?”

    “本官要去找皇帝,找群臣,去说个清楚明白!”

    朱允炆吓坏了。

    他从没想过黄夫子会如此刚烈,闻言急急道:“老师,你不要冲动。”

    有那么一瞬间,朱允炆忽的有些心累,觉得自己找了一个猪队友。

    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又能干什么大事?

    这样迂腐的读书人,又能有什么成就?

    让他做学问可以,可让他治国,简直是扯淡!

    黄子澄义正言辞的道:“皇孙,你何以如此胆怯?黑既黑,白既白!老夫一生清白……”

    他大义凛然的话还没说完。

    诏狱内杂乱的脚步声走来,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映出一个阴沉怨毒的脸。

    蒋瓛背着手走来,身后还有两名锦衣卫小旗。

    蒋瓛先对朱允炆躬身行礼:“见过皇孙殿下。”

    朱允炆不解的看着蒋瓛:“蒋指挥使,有事吗?”

    “天晚了,殿下先回东宫吧。”

    蒋瓛并没有回答朱允炆的话。

    朱允炆面色有些不悦:“我问你,什么事?!”

    蒋瓛想了想,还是对朱允炆道:“有些事,殿下就不必知道了,省的糟心。”

    站在诏狱内的黄子澄,看到蒋瓛阴沉的脸,刚才大义凛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你,你们要做什么?”

    朱允炆护住黄子澄,无论如何,黄子澄都是他老师:“皇爷爷说过,会放了老师!蒋瓛,你想造反不成?”

    蒋瓛叹口气:“既然殿下要看,那便看着吧。”

    “来人,将殿下拉到一旁。”

    朱允炆一巴掌扇到蒋瓛脸上:“狗奴婢!你不过是我天家的一条狗,你在和谁说话?”

    蒋瓛被打了,脸上依旧带着笑,抱拳对朱允炆道:“得罪了。”

    他挥手,身后两名小旗将朱允炆的身子和黄子澄隔离开来。

    这一刻,黄子澄彻底懵了,不断的后退,倚靠在墙体上,脚下打颤。

    “你们……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蒋瓛一步步走过去:“黄先生读了圣贤书,也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吧?这话,是不是你们这些文人说的?”

    “你!”黄子澄颤抖的指着双手,“你胡说!”

    朱允炆在一旁,更是厉声高喝:“蒋瓛!你假传圣旨!”

    蒋瓛背着手,对朱允炆道:“殿下,您刚才不是说了么?卑职只是皇家的一条狗,卑职只听皇爷的话,狗能擅自做主么?”

    “你!”朱允炆摇头,“不可能!绝无可能!皇爷爷答应过我的,不会如此!”

    蒋瓛也不啰嗦了,看了一眼一摊烂泥的黄子澄,提起他,捏住他的下颚,直接将一壶酒灌了进去。

    “黄先生,安心上路吧,皇爷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你也没受什么苦。”

    酒水自黄子澄嘴巴不断的朝外吐,他努力挣扎,可蒋瓛的手指太有力量,黄子澄根本挣脱不了。

    渐渐的,一点点血沫,从黄子澄嘴巴中吐出,他全身在抽着,口里面的血越来越多,眼神越来越涣散,没多时便身子抽搐瘫软在地。

    “不!”“老师!”

    声嘶力竭的叫声,自朱允炆嘴中传出:“不要!”

    两次。

    朱允炆经历过两次这样的情形,第一次是周德兴。

    那时候他同样无能为力。

    这次,他更是亲眼目睹他的老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