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老马的大头兵,从交趾出发时,就感觉身子忽冷忽热,他一直认为自己感染了风寒,只是这风寒持续的太久了,到现在非但病情没好转,并且越演越烈。

    “好……好的。”

    老马点头,下了官船,找到宁波卫的官兵,勘和令牌之后,便有人带着老马去找军医。

    “奇怪了,这些天怎么咱这队伍中又有几个咳嗽了?这风寒果真传染人呐!”

    另一名军兵挠挠头,也没多想,便继续指挥宝船队伍过宁波港,朝内陆运河驶去。

    阳光明媚,朱雄英跑一圈回到熟悉的早摊铺子前。

    店博士笑着对朱雄英打招呼:“哝!汤包、小笼包还有豆浆,都给你打包好咯。”

    “啊?”

    朱雄英挠挠头,有些好奇的问道:“为啥?”

    店博士道:“老爷子大清早就来了,快拎着早餐回去和你爷爷一起吃吧。”

    朱雄英恍然,从怀里掏出十个钱丢给店博士,便拎着早餐回到府邸。

    老爷子敲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看到朱雄英,笑呵呵的道:“咱就说这个点你要回来啦。”

    朱雄英笑着将包子豆浆摆好:“吃早餐。”

    “好!”

    朱元璋笑呵呵的掀开黄纸袋子,呼呼哈哈的拿起滚烫的热包子,正顺手朝嘴里扔去。

    似乎想起什么,老爷子动作戛然而止,然后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

    朱雄英看在眼中,有些想笑,不过还是道:“都为你着想,有些坏习惯能改就改了呗,现在咱大明盛世,又不是当时残元统治,吃了上顿没下顿。”

    “再说了,你吃那么囫囵吞枣,旁人看了还不说你饿死鬼投胎?也上不得台面不是么。”

    朱元璋讪讪笑道:“对对对,是是是,你说的对!”

    朱雄英:“……”

    不过朱元璋虽然说的敷衍,但身子却很实诚。

    他学着朱雄英,慢条斯理嚼着包子,笑着道:“大孙,咱有个事问你。”

    “哦。”

    朱雄英点头:“你说。”

    朱元璋道:“和徐家五姑娘还有联系么?”

    朱雄英愣了愣,摇头道:“上次在刑部诏狱见过一次,后面几乎没怎么联系了,咋了?”

    朱元璋点点头:“噢,这样啊,还想她么?”

    朱雄英有些呆怔,狐疑的看着朱元璋,问道:“你咋了?”

    朱元璋道:“先回答咱。”

    朱雄英抿了抿嘴,低头喝了一口豆浆,随口道:“有啥好想的?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再说,我和徐姑娘也就是泛泛之交罢了。”

    朱元璋笑容更甚,“如此便好,那咱给徐姑娘赐了一桩婚,孔讷的孙子,你咋看?”

    朱雄英笑道:“好事……嗯?”

    话说到一半,朱雄英吃早餐的动作戛然而止,脸色微变,看着朱元璋道:“您……下旨了?”

    朱元璋摇头:“还没,有这个意向。”

    朱雄英忽的厉声道:“不行!”

    朱元璋呆了呆,见朱雄英反应这么大,不免多看他一眼,道:“为什么?”

    朱雄英道:“徐姑娘和孔家孙子又没见面,怎么能随便就赐婚了?”

    朱元璋道:“是皇帝赐婚,需要他们见面做什么?古来都是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做主!需要两孩子掺和什么?你和赵家闺女的事,不也就咱一句话?那时候也没看你反应这么强烈?”

    朱雄英反驳道:“是!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做主,可人家徐姑娘父母也没做主!我们又不一样!”

    呵。

    朱元璋笑笑,道:“皇帝既天下君父,也是徐家的君父,自然有权力做主这事儿。”

    朱雄英继续摇头:“扯淡!徐家于开国有功,您老赐婚,也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

    “他孔讷孙子是啥人?你说说?”

    朱元璋道:“今年刚中的进士。”

    朱雄英哼道:“一个进士而已,还是刚进的,他孔讷不是什么好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孔家孙子能是啥好货?”

    “再说了,您老要赐婚,首先要看孔家孙子人品如何吧?”

    朱元璋笑道:“人品不错。”

    “那武功呢?能护的自家未来娘子安危么?”朱雄英继续道。

    朱元璋乐了,“他不懂武功,徐家人可是武将之家,怎么也不会让徐家五闺女吃亏。”

    朱雄英急道:“还是不行!”

    “为啥?”

    朱雄英道:“总之就是不行!”

    朱元璋板着脸,“你刚才还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该为女人羁绊,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个女人罢了,你还能去反抗咱不成?”

    朱雄英朗声道:“又有什么不敢?!”

    朱元璋脸颊有些愠怒:“你放肆!这是大明,你是大明的子孙!为了一个姑娘去反对皇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可知道咱的苦心?又可知道咱赐婚徐家老五的目的?你啥玩意都不懂!胡搅蛮缠歪门邪理!”

    朱雄英肃穆的看着朱元璋,寸步不让的道:“对!她是一个姑娘!徐家的一个小姑娘!您权柄那么大,想做什么事不成?”

    “我当然不知道您赐婚徐妙锦的目的和考虑,可我知道的是,既然您那么的有本事,为什么还要以牺牲一个姑娘的幸福,来达成他的目的和考虑?”

    “您老不是一直教育我,女人不该干涉男人,可我就想不通了,咱大丈夫既然那么有本事,有啥事,需要去牺牲一个姑娘?这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

    朱元璋牙龇目裂,指着朱雄英,嘴唇在颤抖,“你打算做什么?去杀了咱不成?”

    朱雄英随意拱手:“不敢!”

    “我心中的爷爷,一直是一个格局很大眼光独特的一代帝王,可今天,爷爷您让我见识到您不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皇帝也需要牺牲女人去办成一件事,呵呵。”

    朱雄英脸上带着几分嘲笑。

    朱元璋面皮铁青,越来越怒:“你个臭小子!你混蛋!”

    “你虚伪!你是看上了徐家五姑娘了吧?你是不想人家嫁人了对吧?”

    朱雄英顿了顿,点头道:“对!”

    “老爷子你说的对!”

    “我是看上徐家五姑娘了!”

    “我伤害过徐姑娘一次了,不对,是两次,可人家从没有对我抱有恶念,在我锒铛入狱的时候,她还倾尽所能的帮我,甚至不惜牺牲徐家的利益。”

    “这样的好姑娘,我为什么不该看上?”

    “我就是喜欢徐姑娘,我就是要娶她!”

    朱元璋忿怒道:“你这小王八蛋!”

    朱元璋脸上依旧有些愠怒:“所以为了徐家姑娘,你甚至不惜得罪皇帝,甚至不惜骂咱君父?”

    “忠君、爱国……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朱雄英哼道:“前提是您老值得我去尊敬,但现在,我对您失望了!”

    “你!”

    朱元璋手指有些颤抖,“所以呢?你打算做什么?你有什么能力去改变咱的决定?”

    朱雄英道:“我没能力啊!您是皇帝,您高高在上,我有啥能力,我不过只是一个小辈。”

    “您让徐妙锦嫁给谁,我就让谁死,杀几个人,我还是有能力的!”

    话音落下。

    院落内陷入死一般沉寂。

    偶尔能看到朱元璋嘴角有些抽搐。

    刚才朱雄英说的话,甚至隐约让朱元璋有些羞愧。

    一个皇帝,沦落到要利用一个女人来达成目的,不管什么样的目的,出发动机都是可耻的!

    朱元璋抿了抿嘴,抬眼看着气咻咻的朱雄英,叹息道:“你小子,性子还是那么暴躁,跟咱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发起倔了,像头牛一样,谁说话都不管用。”

    朱元璋幽幽的叹口气,继续将石桌上的包子给吃完,最后将豆浆底子都喝了,才问朱雄英道:“如果咱真下旨了,你真敢动刀吗?”

    朱雄英见老爷子这一脸心寒的样子,心下有些动容,但还是倔强的道:“会!”

    “老爷子,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一个女人我都保护不了,我觉得我之前和你学了那么多道理,都是狗屁!都是不切实际!”

    “有些事我没和你说,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徐姑娘默默的为我做了许多事,这是情义,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深吸一口气,朱雄英沉默了一下,道:“爷爷,不提这事了。”

    “说说之前那件事吧,之前您老不是问过我,说收河船税、城门税,丰足地方官衙的财政,解钫百姓税收负担,问我说想要什么赏赐吗?”

    朱元璋愣了愣,抬眸看着朱雄英:“所以,你就打算让咱将徐家五姑娘赏赐给你?”

    朱雄英不置可否:“最起码他乱点鸳鸯谱!”

    朱元璋哼了哼,背着手道:“咱就是闲着没啥大事,跑你这找罪受!走了!”

    “诶诶。”

    朱雄英赶紧拦住老爷子,“爷爷,你还没回我话呢,你咋就走了?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朱元璋呵道:“说清楚了,你态度都表好了,咱还不聋,还能听不明白吗?”

    “咱去给你擦屁股!”

    “呵!为了一个女人和爷爷急赤白脸的,那徐家闺女真是好福气!”

    朱元璋眼中有些嫉妒,背着身对朱雄英招手:“莫送了,咱自己回去!”

    清晨的秦淮河两岸,行人很少。

    朱雄英走出府邸,看着老爷子落寞的背影,没由来的叹口气。

    老爷子关心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这件事,他不能妥协,也不该妥协。

    进入春二月,天气依旧有些微寒。

    朱雄英穿的不多,一件内里披了一件外衫。

    朱雄英咬咬牙,继续沿秦淮河晨跑起来。

    跑到乌衣巷附近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一个熟人。

    徐妙锦似乎也看到了朱雄英,便在状元桥上等着朱雄英跑来。

    朱雄英有些愣住了。

    看着徐妙锦在远处等着自己,他想了想,便将脚步放慢,踏着状元桥不高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

    拱桥中间,徐妙锦背手站着,安静的看着朱怀。

    有几分娇羞,几分期盼,几分窃喜。

    她洋装将眼神朝秦淮河水面望去。

    河里碧波一片,晨曦下,波光粼粼。

    “早啊。”

    朱雄英走过来,和徐妙锦打招呼。

    这傻丫头,恐怕还不知道爷爷打算将她下嫁的事。

    朱雄英也没主动说。

    让徐妙锦多几分烦忧干什么呢?

    自己默默做的也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让徐妙锦感恩戴德。

    况且最终老爷子会不会松口,朱雄英心里也没底。

    徐妙锦轻轻点头:“早。”

    “你这是?”

    朱雄英噢了一声:“晨跑。”

    “天天都跑吗?”徐妙锦好奇的问道。

    朱雄英点头:“嗯,锻炼身体,还能想想事,对了,你一大清早这是做什么去了?”

    徐妙锦想了想,回道:“准备去一趟孔府。”

    “孔讷府邸?”朱雄英好奇的问道。

    徐妙锦点头:“嗯。”

    朱雄英微微蹙眉,“你不是一个喜欢出去乱走的人,怎么突然要去孔府了?”

    徐妙锦想了想,道:“我们徐家开了一些书院。”

    朱雄英愣了愣,有些惊愕的看着她。

    “上元夜的凤阳书院,就是你们徐家开的?”徐妙锦点头。

    朱雄英继续问道:“那种营销手段,也是你想出来的?”

    “营销?”徐妙锦有些不理解,不过仔细品味一番,也理解大抵能知道朱雄英什么意思,于是便回道:“嗯。”

    朱雄英站在拱桥上,望着安静流淌的秦淮河水,冷不丁道:“去孔家,找师资大儒去书院教学么?”

    徐妙锦微微有些惊愕,点头道:“嗯。”

    朱雄英噢了一声,脸色有些深沉,不知再想些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书院,居然是徐府在发展的。

    他多看了一眼徐妙锦,心里也升起浓浓的佩服。

    只是很快,他陡然想起了前两日老爷子和自己说的话。

    老爷子知道了书院和世家的联系,也就意味着他早就知道了。

    “怎么了?”

    徐妙锦见朱雄英脸色阴晴不定,好奇的问道。

    朱雄英定定看着徐妙锦:“为什么突然想开书院啊?好像这一个月,你们徐家开了好几家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