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库德离开后,杰拉尔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

    他在这间已经被毁了一小半的房子里,将所有还能用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比如带着锈迹的匕首,比如用来隔断污染的面具。他将这些已经快要成为废铁的东西一字排开,而后将其翻新,打磨,去锈,就像是一个老猎户在为一次时隔多年的狩猎而做着准备。

    在将所有的东西都翻新完毕后,他又将这些东西一件件的塞进了身体的各个角落,让自己变得全副武装起来。

    做完一切后,天已经亮了。

    他打开了怀表,放在了一旁,在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中,杰拉尔席地而坐,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

    在宵星的规矩中,进入污染地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一、精良的装备和足够的补给。

    二、充沛的精力。

    三、可以托付的战友。

    这三個条件缺其一,都不得进入污染之地。

    而现在,他早已不存在精良的装备了,有的只是十年未曾更新换代过的老东西,更别提补给。而在精力方面,现在的他也无法和十年前的自己相提并论,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迟暮的老人。

    至于可以托付的战友,也早已沉眠在了污染之地的最深处。

    而他要面对的,却是很有可能要比污染之地最深处更为危险且复杂的东西。

    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等着那初升的太阳悬到高空,又缓缓的下降,让他的影子在满是血污与碎肉的地面上如时针般转了半圈,他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直到怀表“滴答滴答”的发出了更大的声响,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你真的要去?”白维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想,那个小子应该更希望你在家里等消息吧。”

    杰拉尔慢慢的起身,将充能完毕的链锯剑背在了身后:“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白维问道:“你觉得那个小子会成功吗?”

    “不知道。”杰拉尔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我都要亲眼见证。”

    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证吗?

    白维若有所思,但他并没有阻止杰拉尔。

    因为他的手指,已经在杰拉尔的身上了。

    于是杰拉尔出了门,并且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他昨天来过的四区分塔,但他并没有进入,而是在分塔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分塔里来来往往的人,如果库德要进入分塔,他是肯定可以看见的。

    盯着分塔的入口时,杰拉尔又听到隔壁桌传来了一老一少的交谈声。

    “爷爷,别犹豫了,赶快把你那根手指换掉吧,都已经老旧得不能用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你奶奶送给我的礼物。”

    “可是奶奶已经不在了啊,这也只是根该换掉的义肢而已。”

    杰拉尔下意识的往隔壁桌看了一眼。

    只见那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边按着那看上去就很有年份的机械手指,一边坚定的摇头:“不,唯独这根手指,绝对不行,这是你奶奶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

    杰拉尔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时,他听到白维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那小子进去了。”

    杰拉尔立刻回头,正好看到库德背影消失在了分塔的入口处。

    ……

    永新站在分塔的顶层,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门。

    门前站着的,是扎门。

    在看到永新的时候,他立马躬身行礼:“永新大人。”

    永新平静的问道:“霍尔曼主教,要醒来了吗?”

    “是的。”扎门回答道,“还有几分钟吧。”

    “很好。”永新露出了微笑,“你退下吧,让我来和主教大人谈一谈。”

    扎门点了点头,而后连忙退下。

    很快,顶层的走廊里就只剩下了永新一人。

    他独自上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大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琥珀,琥珀中沉眠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者。

    老者的表情十分痛苦,似乎正在做着噩梦。

    永新走上前,而后静静的在琥珀前站定,而那琥珀中的老者,也在一点点向琥珀外靠近。

    ……

    扎门快步的向办公室走去。

    他刚刚听到前台汇报,骸骨部队的一位小队长前来调查前两任事务秘书的死因,现在正在办公室里等他。

    这让扎门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还在调查这两件事情?不是把杰拉尔宰了就完事了吗?永新大人应该已经和骸骨部队沟通好了才对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去问问永新大人,但现在这个情况他根本不敢打扰,只得硬着头皮独自应付了。

    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而后对着在里面等待着的那个身影微笑:“你好,骑士大人,我来晚了,我是……”

    话还没有说完,扎门便看到对方的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

    “‘骸骨’第十小队队长库德。”库德打断了扎门的话,平静的说道,“我怀疑第四分区出现了不可控的巨大问题,所以我将动用《天琴紧急状况应对法案》的第三十七条,我要见霍尔曼主教,这是秩序之匙,伱现在有义务配合我进行调查……简而言之,带我去见霍尔曼主教,立刻。”

    扎门愣了愣神,他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于是下意识的想要退出去。

    但是下一秒,库德面前的那把折叠战斧就在瞬间展开。

    扎门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就感觉脸上一凉。

    他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而后摸到了大片的血。

    库德单手抓着那和他身高差不多长的斩击斧,斧尖正悬在扎门脑袋的正上方,滴滴鲜血正在往下落。

    “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吗?‘秩序之匙’已经解掉了我的‘身锁’和‘心锁’,我现在就可以砍下你的脑袋。”库德冷冷的说道,“所以,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人头落地,二,带我过去。”

    ……

    霍尔曼的脸颊正一点点的从琥珀中浮现出来。

    当他的半边完全脱离了琥珀后,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而后,他像是溺水的人重新浮上了岸似的,猛地咳嗽了起来,那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痛苦,茫然和急迫。

    “咳咳咳咳……”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出声,咳嗽声就更为猛烈了。

    早已等待多时的永新立刻上前,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别着急,霍尔曼大人,放轻松。”

    霍尔曼并没有放轻松,他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永新,一边咳嗽一边问道:“现,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236年,主教大人。”永新微笑着回答。

    霍尔曼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236年?”

    而后他很快的想了什么,立刻抓住了永新的手,急迫的问道。

    “宵星呢?宵星小队回来了吗……杰拉尔呢?杰拉尔在哪里?!”

    他像是陷入了思维与记忆的混乱之中,眼中的茫然越来越盛,说话也逐渐语无伦次。

    “宵星呢?宵星小队出发没有?”

    “快点让他们出发……不,他们应该出发了,可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现在是哪一年?”

    “236年……没有时间了,要没有时间了。”

    永新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依旧在慢慢的安抚他:“别急,霍尔曼主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霍尔曼眼中的茫然很快转为了恐惧以及痛苦,“主……要坚持不住了。”

    “祂正在被那个新生的孽障杀死……”

    “祂要坚持不下去了,祂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宵星,宵星再不回来……我主天琴……就要被杀死了。”

    “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面对霍尔曼的呓语,永新依旧在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和的说道。

    “放心好了,主教大人。”

    “宵星,马上就回来了。”

    ……

    砰。

    一道清脆的声响,一个杯子被打碎。

    杰拉尔转过头,看到是旁边桌子的老人正呆呆的看着那根老旧的金属手指。

    “我该……换掉它吗?”

    他喃喃道。

    “我该,换掉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