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阴。

    地处洞庭湖之南,居湘江、资江两水尾闾。

    又坐望沅陵、湘潭以及沅江以及澧水。

    在三湘四水之地,可谓位置绝佳,无论北上、南下,交通都极为便利。

    湘阴北有大帐三湖,原本是洞庭的一部分。

    只不过沧海桑田,渐渐形成了三座湖泽,但而今大多数人还是习惯称呼为南洞庭,或者大帐、北头、鹤照。

    石君山就与北头湖相邻。

    一行人出了庄子。

    直奔大帐三湖而去。

    陈玉楼一身长衫,此刻的他,双目微闭,似睡非醒。

    身下龙驹极通人性,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境,奔逸绝尘,四蹄落地极为轻缓,坐在马背上几乎感受不到太大震动。

    远远望着,犹如一道白色羽毛在晨雾之间轻轻飘动。

    不仅他身下龙驹神异。

    身后几人所骑,也都是天下罕见的异种。

    鹧鸪哨选了一匹关外马,跨坐在马背之上,一身道袍随风鼓荡,目光熠熠,神色凝静,恍然山中避世修行的道君。

    红姑娘的马来头也不小。

    一身赤色如火。

    当年她上山时一眼就看中了它。

    养在身边十年。

    此刻一袭红裙的她,随着奔马来回起伏,英姿凛然,犹如红翎。

    至于昆仑,因为身形太高,一般的马根本无法承受。

    他选马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膘肥体壮、耐力惊人。

    身下那匹马,比起其他足足高了半个头,四肢粗壮,四只马蹄上都用乌金包裹,踩在石子上落声有如雷动。

    清越的金石声响彻。

    半个钟头不到。

    车队和马队便抵达了北头湖码头。

    一路过来,晨雾浓厚,湖上的水雾更是惊人。

    举目望去几乎看不到太多景象。

    只有靠在岸边一艘大船,以及几条舢板、木船在雾气中来回穿过,隐隐还有几道忙碌的身影。

    那是附近靠水吃水的渔民,在早起撒网捕鱼。

    “手脚都放快点。”

    “先把东西搬上船。”

    “争取傍晚能到辰溪过夜。”

    码头处,不断传来一道道提醒声。

    陈家伙计正在迅速卸货装船。

    此行,连同陈玉楼等人在内,前往滇南的大概有四十多,接近五十号人。

    除了身手矫捷的盗众。

    随船而行的还有医师一类。

    滇南之地,毒瘴遍布,加上又是夏日,长途赶路最是容易暑热中毒。

    没有医师一起,恐怕还没下斗,就得折损一半。

    没片刻钟。

    物资就已经尽数装船。

    除了必要之物外,就只携带了能够保证三五天的粮食。

    这年头虽然物价惊人。

    不过有钱什么时候都能进行补给。

    但枪械、火药之物,就比较扎手,而且又是防身保命的东西,陈玉楼也不敢假手于人。

    “行船!”

    走水路的伙计,大概有二十来人。

    都是在山上多年的老人。

    绝大多数擅长水性。

    当时挑人时,陈玉楼特地叮嘱拐子,就是因为献王墓内外水系丰富,尤其是水龙晕,不能潜水,只能隔河相望、鞭长莫及。

    此刻一道喝声响起。

    扬帆的哗啦声顿时接连不断,不多时,那艘快船便破开雾气,往大帐湖而去。

    三湖彼此衔接。

    大帐地处最西边,又与沅江相通,等入了大江,便能一路抵达滇黔交界。

    目送船只离去。

    陈玉楼也不耽误,回头看了眼众人。

    “我们也走。”

    “是,掌柜的。”

    一阵回应声传来。

    然后在唏律律的马啼嘶鸣声,二十多道身影,迅速骑马而去。

    按照陈玉楼的规划。

    他们需要在两天时间内,先行抵达黔南都云洞一带。

    那地方世代苗侗共居,土司统治山民,对外人最是忌惮,但偏偏那里又是进入滇南的必经之道。

    所以,必须提前过去早做计划。

    随行的盗众早就得到了消息。

    对此计划并无半点意外。

    甚至,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要不然都恨不能早一天进入滇南。

    也好和上次去瓶山的弟兄一样。

    大干一场。

    他们常年在山上,哪里不知道,上个月掌柜的去了趟猛洞河,便倒了一座大斗,取回近千件明器。

    一时间几乎震动了整个倒斗江湖。

    要知道,几百年里,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瓶山古墓。

    但却没有一人成功盗取。

    只丢下一条条人命,以及无数诡异传闻。

    什么瓶山尸王、移尸地、鬼雾、山精大妖之类。

    但偏偏……这样一座惊世大藏,陈玉楼前后只用了半个月不到,便将其盗取一空。

    尤其是这些天从省城传回的消息。

    据说白沙古井的搬金楼里。

    黄金如沙、银洋堆积成山。

    随行的卸岭兄弟,人人有赏,连身死的那两个,家人也得到了一笔钱。

    按掌柜的说法。

    这叫抚恤金。

    一时间,山上盗众恨不得人人效死。

    没被选上的人,谁不眼馋,那么大一笔钱,都足够下山买个小院子,再购置几亩良田,娶个婆娘,安心种田了。

    这趟他们被选上前往滇南,人人都是激动万分,翘首以待。

    就想着搏出个前程出来。

    最少跑一趟,也能换来十几年的富贵。

    乱世里头,人命贱如草芥,别人想拿命换钱,都没这样的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

    陈玉楼盗取瓶山之后。

    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眼红垂涎。

    光是去瓶山滤坑洗沙的山匪就有三四股几千人。

    不过。

    卸岭一派向来都是斩山做廊、穿石为藏。

    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又岂会给后来人留下什么好东西。

    那些盗匪一批接着一批,去了不少。

    但不说摸金发财,反而遇到瓶山地底冲天而起的地气,也就是猪拦子,折损的人马无数。

    一时间,关于陈玉楼能探幽通天的传闻屡禁不绝。

    而那些没捞到好处的山匪大寇,哪能咽的心中那口恶气。

    下不去瓶山,便将目光打在了周围县城府道的古墓、古楼上去。

    据说凤鸣县里有座古塔,与瓶山大墓一脉相承。

    底下葬着一位元代番僧。

    这消息一出,那些山匪就跟疯了一样,纠集大批队伍,攻破城门,又动用了无数火药,才将古塔下的石门炸开。

    底下确实是座元墓不假,但并没有多少陪葬品。

    而且那番僧尸身不腐不烂,为此闹出了一桩诈尸还阳的事情。

    弄得凤鸣县内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家家户户张贴辰州符箓,夜里都不敢出门。

    最后还是请来高人,将那番僧尸体烧毁,重新下葬,才结束了这场动乱。

    不过。

    凤鸣和湘阴相距太远。

    中间隔着老熊岭茫茫深山。

    加上陈玉楼回庄后,大部分时间,不是修行就是忙着准备遮龙山之行,对此事还真没有多少了解。

    如今远赴滇南。

    对这些坊间传闻,更没时间多想。

    一路上,他几乎都在一心二用,赶路的时间也不忘修行。

    鹧鸪哨等人和他也差不多。

    就算是昆仑,暂时还不曾接触玄道服气筑基功,大多数时间也是在闭目思索。

    从他跟着张云桥学枪那天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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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今天一日,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天左右。

    五虎断门枪已经练到了入门境界。

    别看只是入门。

    但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想要在枪术上堪破入门,一般人三五年都难摸到门槛。

    入门之后是入微,再往后才是炉火纯青,天人合一。

    不过以他的天赋和努力。

    达到入微,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此刻骑在马背上的他,一双目光远眺四周,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脑海里所想却是张云桥演练五虎断门枪的每一幕。

    一招一式,提转挑刺。

    细细揣摩着,他人几乎都已经入神。

    紧随其后的老洋人。

    自从知道昆仑能够开口后。

    这几天在庄子里,经常向他请教打熬筋骨,练力壮血的法子。

    昆仑虽然并未修行横练功夫。

    但他天生神力。

    武道之路又是殊途同归。

    将自己每次出手,气血如何流动,力道如何贯发的路子说了一下。

    老洋人竟是收获不少。

    不过,最受震撼的还是请昆仑拉了一次他的秦川弓时。

    他第一次见到了,弓如满月的情形。

    要知道,纵然是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师兄,也无法做到那一步。

    而昆仑都没有做什么准备。

    只是随意一拉。

    弓弦上顿时发出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嗡鸣。

    然后……

    那张数十石的秦川弓,在昆仑手中就仿佛一轮满月,被拉到了极致。

    也是自那天过后。

    老洋人才终于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而今骑在马背上,看着昆仑就算赶路也在琢磨枪法。

    他内心的震撼更为浓重。

    不敢胡思乱想,也将心神沉下,打磨心境,入定修行。

    倒是灵和红姑娘,两个女孩子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路欣赏着沿途风景。

    “陈兄?”

    坐在马背上呼吸吐纳,一个周天结束。

    鹧鸪哨看着身前那道青衫背影,准确的说是挂在龙驹身外的长剑,眼神里不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没记错的话。

    陈玉楼用的是刀。

    这一趟出来,他竟然随身带了一把剑。

    看长度,至少有四尺左右。

    这年头用刀的不少,前方开路的那些卸岭盗众,几乎人人带刀。

    但负剑者……他行走江湖多年,用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一个是剑法难于修炼。

    第二,真要遇陷,拔刀厮杀更为迅速。

    但以他对陈玉楼的了解,他特地悬剑而来,绝对不是叶公好龙,徒有其表。

    更何况。

    即便隔着剑鞘。

    鹧鸪哨几乎都能感受到匣中龙吟之声,让他心神颤栗的同时,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道兄有事?”

    陈玉楼正捧着地图,查看他们到了何处。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兄的剑……”

    鹧鸪哨本来无意询问,毕竟无论如何也是他人之秘,最是忌讳打听窥探。

    只是,感受着那股磅礴剑气,他实在没能忍住,竟是脱口而出。

    如今陈玉楼都已经回头。

    他也不好遮掩,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哦,道兄问的它。”

    指了指龙鳞剑。

    陈玉楼径直摘下长剑抛了过去。

    从当日在火窟出炉,被他带回陈家庄后,立刻就让人为龙鳞剑量身打造了一把剑鞘。

    用的是紫光檀木,厚重而大气,与八面汉剑的气度也极为契合。

    此刻阳光落下,剑鞘上隐隐还折射着一道道阴刻的纹饰。

    让它看上去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惊人之感。

    “这……”

    鹧鸪哨下意识伸手接过,但入手的那一刹,人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迟疑。

    “喏,道兄看看如何。”

    见他目露惊疑,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他其实也早就想拿出来,只不过这几天在庄子里,一直忙于滇南之行的事,加上鹧鸪哨入庄后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修行。

    还真没有太好的机会。

    如今既然问起,他自然不会吝啬于一观。

    “好。”

    看他如此坦然,鹧鸪哨也没有再忸怩拘束。

    握着剑柄轻轻一拔。

    才堪堪出鞘几寸,一道凛冽的寒光便映照在他双眼之中。

    鹧鸪哨下意识闭眼。

    只觉得寒光之中剑意如瀑,还藏着一股让他心颤的气息。

    “六翅蜈蚣?”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煞气分明就和当日在瓶山围杀的那头六翅蜈蚣如出一辙。

    即便是他,在那股铺天盖地的剑气之下,也不敢多看,刷的一下又将长剑封入鞘中,长长吐了口浊气。

    “道兄好眼光。”

    见他一口道破龙鳞剑来历,陈玉楼不禁仰头一笑。

    “真是……”

    得到确定回复。

    鹧鸪哨心头一动,脑海中思绪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座溶洞之中。

    是了。

    当日斩杀那头六翅蜈蚣后,陈玉楼特地取了妖筋。

    如今再看手中这把长剑,他突然有种重若千斤的感觉。

    只是……将大妖内筋融入剑中,这等技艺,当世谁能做得到?

    “蜂窝山,李树国?”

    思绪翻涌当中。

    鹧鸪哨心头走马观灯的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元人大将冥宫之内。

    当时还是他告知的蜂窝山所在。

    但他哪里想得到,陈玉楼做事竟是如此之快。

    这才短短一个月功夫。

    长剑便已经出炉。

    “哈哈哈,就知道瞒不过道兄,陈某还要多谢道兄当日相告,要不然,陈某也不知道名动天下的蜂窝山主,就在沅江边的玉华山隐居。”

    听到他的喃喃声。

    陈玉楼忍不住抱了抱拳,朗声笑道。

    “陈兄客气了,能见到这等宝剑,也是杨某荣幸。”

    鹧鸪哨摇摇头,又凝神看了眼龙鳞剑,这才将剑还了回去。

    “道兄可知道这天下何处剑术最为犀利?”

    随手将剑重新挂好。

    陈玉楼也来了兴致打听道。

    “用剑?”

    鹧鸪哨眉头一挑。

    细细思索了下,最终摇了摇头。

    “听闻前朝张三爷倒是擅长用剑,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传下,有机会的话,陈兄可以去寻一寻张九衣。”

    他搬山一脉擅长于术。

    为数不多的杀伐之器,一是他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另外就是师弟老洋人的秦川弓。

    对剑术了解不多。

    不过,也只是谦虚之辞而已,他行走江湖多年,遇到的人不计其数,见多识广。

    接下来一路上。

    两人细细聊了些剑道,让陈玉楼受益匪浅。

    时间也在转瞬飞逝。

    不知不觉间。

    已经是第三天深夜。

    一行二十人的队伍,终于纵马横穿桃江、安化、溆浦、怀化几座县城,抵达了都云地界,也是沅江支流的尽头。

    “先找个酒馆。”

    “那地方鱼龙混杂,打听事情起来颇为方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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